“王,我……来接您……了。”
霍锦一身灰黑戎装,硕大的头盔挡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噙满眼泪的眸子。孤寂的凉,望得人一心单寒。
身为影卫这么多年,这大概是第一次这么不争气。怎能,怎能在他面前败露无遗,袒露自己的脆弱与怯懦。
犹记成为影卫的第一天,策马扬鞭,去荆塙邂逅一番偶然。彼时的她,单膝跪地,右手抱拳,紧张得粘稠的汗液顺着两鬓静静淌下。
“王,我来接您了。”
很久之后,她都只记得自己当时颤抖的声音和他浅笑时好看的眉眼,像一枚细长的绣花针,一针一针地刺入她的记忆。
王。
我来接您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隐约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听话地从眼眶中滚出,一颗接着一颗,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谁甘愿,将唾手可得的荣耀拱手让人,谁甘愿,将旖旎如画的江山颓垣半壁。如若是你,你会愿么?
王,你竟这样傻。
为什么,你不能在这种时候将儿女私情放上一放,纵然我早已心知肚明。你爱她,恨不能将整座皇城予她陪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江山当如何,这百姓当如何,亦或是,我当如何?
呵,我想,其实我早已没有了说这话的资格了吧。
当你与我比剑之时,眼前浮现的却是她在桃林中刺绣的模样;当你与我共话良辰之时,心心念念的却是她在穹顶之下静静祷告的模样;当你身陷囹圄之时,悔恨的却是她含泪饮下毒酒的模样。
是我,杀了她。
亲手,杀了她。
你,恨么?
一开始我并未嫉恨于她,只是后来才发现,你的眼里,满满,都是她。
就算,她的目的是要你死。
一直以来,你都在下一盘棋,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将所有赌注都押在她是否爱你这件事上。
无疑,你输了,也输得彻底。
朝夕之间,看着你棱角分明的侧脸总是忍不住想要拥有,可惜,你是我的王啊。保护你是我的使命,这也注定了我不能爱你,也不配爱你。
寒风吹皱一池春水,春去秋来,其间旦暮,也是我躲在暗处对你的求之不得。我还未得到,就先体味了失去。
闲暇之时我总是在想,她果真有那么好么,让你如此心心念念,也为她心甘情愿。那我怎样,才能变得像她一般好呢。
永怀八年春,泗阳郡兵起叛变,这一仗打的比想象中的要久,整整横跨了夏秋,冬日的寒气直逼皇城。
“阿锦。”
霍锦自王上身后的帷帘露出半张脸,瘦削,刚毅,眉宇间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
“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出来说话,别总在帷帘后待着。”
霍锦移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也不抬,一副淡然的模样,剧烈跳动的心脏却告诉她她现在很紧张。
王上放下笔,却笑了。
“阿锦,你我二人何时竟变得如此生疏。”
霍锦不知作何回应,这本应就是君臣之礼。
“罢了罢了,随你去吧,谁都不再是当初霍家的小娃了。”
尚康元年,王上八岁,受封睢阳王,封地荆塙。霍家是荆塙最大的势力,再加之霍老将军对这个睢阳王喜爱得紧,年深日久,霍家便成了这小小睢阳王背后的一大靠山。
王上随大姓李,单字一个洵。王上八岁初到封地便以睢阳王聪慧过人,过目不忘的本事传遍了整个荆塙,彼时,霍锦五岁。
王上初到荆塙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府上的管家婢女,不是荆塙郡内的黎民百姓,是一个五岁佩刀的小女娃。
女娃跪在王上步撵前,用尚还稚嫩的声音自报家门。
“霍家霍锦,前来相迎。”
王上对佩刀的女娃稀奇得很,皇宫里能有本事佩刀的可都是些精壮的大汉,哪里会有这小小的女娃。
王上咯吱咯吱地笑着,步撵也跟着哈哈地摇。
霍锦的鬓角已渗出密密的汗,按爹爹大哥平日里的教导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恐会不妙。
王上胖乎乎的小手一指,直直地指向霍锦,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隙。
“小女娃,你可上来?”
分明不比自己年长多少,却一口一个小女娃小女娃,霍锦鼓了鼓腮帮,一屁股坐上了王上的步撵。
“王上,咱们走吧。”
霍锦对王上扬了扬眉,得逞的模样,似乎丝毫也不畏惧眼前这个睢阳王。
府邸便在眼前,王上扭头对霍锦说,小女娃,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一双眼睛澄澈得没有杂质。
刹那间,霍锦仿佛深深地坠入了那对眸子,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回过神来却发现王上的脸都快贴上来了,霍锦惊叫着跳下步撵,一溜烟地跑远了。王上也呆呆的,嫩嫩的声音飘了好远。
喂,小女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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