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皮鞋

擦皮鞋

我平生第一次见识关于擦皮鞋这样看起来貌似很奢侈、高档次的物事，还是在我小学生时代。

当时，农村人脚上穿的，大部分还是自己做的布鞋。能有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已是很时尚高档。所以，擦皮鞋这样的事情，在农村，实属罕见。

我有一个堂姐夫，是上海下放知青。

记得某年的夏季，我看见堂姐夫在厅堂里翻出箱子里的衣物晾晒，并坐在厅堂大门口擦皮鞋。

那是一双黑色的半高筒靴子。我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鞋子。

堂姐夫跟我说，这是他原先在部队时的鞋子。堂姐夫原先在海军服役过。

他跟我讲原先在海军时，他们开着“兵舰”出航，遇到渔民，用柴油跟渔民换带鱼，带鱼有那么宽。堂姐夫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

我听了不胜向往与崇拜。

除了带鱼，还有他的那双短帮靴子。包括他坐在厅堂里擦皮鞋这样的事情，看起来也很酷。好像只有很高档的人才有的事情。

再后来，我工作之后，也开始买皮鞋穿，因是需要配西服。自己也买了红鸟牌价鞋油、鞋刷，棕色黑色都有。都是自己擦皮鞋。

但遇见擦皮鞋的事情，是在新世纪之后的开始几年。我买了车子，常常需要去洗车铺洗车。洗车铺那里时常有单肩背着一个木制工具箱，手拎一个小凳子的外乡人，在那里擦皮鞋。

小凳子给顾客坐，木制的工具箱，一头是擦皮鞋的人自己坐，一头给顾客搁脚，工具箱中间放置各种鞋油刷子等工具用品。

不少洗车的人，趁等候的空档时间，擦一下皮鞋。

价格从最早的两块钱，渐渐涨价到五块钱。

再往后，这样的流动擦鞋，就看不见了。

但在海宁剧院的旁边，有四个固定的四个擦鞋摊。

有了看起来比较高档的设备。金属的大型工具架子，上面有大大的遮阳伞，凳子也比较大，坐着更舒服。价格一路上涨，到了十块钱一双。女人高筒的长靴价格更贵。

2015年的某一天，我接孩子尚早，逛了一下附近的华联超市，过路工人路供销大楼旁，忽然旁边有人招呼我，一看，原来是路边擦鞋摊上的师傅。

也算是一个故人了。 他很热心地与我攀谈，说我胖了，老了。说我们认识有十几年喽，还问起了我年龄。

他们原先有四人，都是云南来的，除了家里的老人，孩子和配偶都在海宁。我以前去擦皮鞋，总和他们攀谈，从他们嘴里听一些质朴的看法和世界观，生活观，也很有趣味。

那时他们摆在海宁剧院门口，后来那里拆迁，他们又换到卡森广场，再后来那里也不见，前段时间我想去擦皮鞋，还去找过，但是没见。想不到搬这里来了。

而我最后一次去那里擦皮鞋是2018年十月份。

言谈之中，说四人只剩下他还在干老本行。据说其他三人都从事建筑行业了。他还自嘲说就他还在挣点小钱。他的孩子也都在本地念书。

其他几人都转行了。

其中，那个女的现在过的最好，因为她儿子在本地做工地包工头，赚钱了，开宝马，在“康桥名城”（本地一比较上层的居民小区）买了房子。

他还和我聊起了本地几个支柱产业的行情，生意。老乡们对于工作、工资的诉求。也说了一些对本地年轻一代人的看法。

说完这些，鞋子也擦好了。

我说没带现金，应该可以手机支付的吧？

他说当然可以，支付宝、微信都可以。拿出手机让我扫码。

收费三十块。

我这个人个性大概固执。不太喜欢太多变异。从用手机，理发，吃早点，修理汽车，买衣服……等等，都比较固定。

这样的个性肯定失之交臂很多精彩，但也会收获不少以外惊喜。

譬如这位擦皮鞋的师傅，某一日街头偶遇，人家还记得你，有似是故人来的暖心的招呼，就觉得生活很实在。

2016年的十月份，我在阳台上擦皮鞋。

沈惟意给我拍照，并问：

——“你为什么要擦皮鞋？”

我说：

——“如果不是我每天给你刷换下来的鞋子，你每天穿的鞋子哪有这么漂亮干净？”

那段时期，我每天一早起来洗漱完毕，就是给她做早饭、洗衣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给她刷前一天换下来的鞋子。把鞋底刷干净，并刷一下鞋帮表面，尤其鞋底旁边浅色一圈，然后用湿毛巾擦一遍，放在阳台上晾晒。

两三双鞋子轮流着穿。

就像网上说的那样，看一个人穿着，鞋子干净与否，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我也觉得鞋子干净，最能说明一个人的穿着打扮的实质。就像一个饭店的厨房与私人家庭的卫生间，里面卫生状况，才最真实。

最近几年，我常去川东某个城市，在居住地旁边，有不少擦皮鞋的摊点。

我常在一个老奶奶的摊点上擦皮鞋。

这里的价格很便宜，一次三块钱。

擦的很仔细。

先用一个刷子蘸了水，把鞋子底边缘一圈刷一下，再用毛巾把鞋子表面擦干净，然后上一层白色的清洁油，再上一层颜色鞋油，最后上一层鞋蜡。最后用两个刷子刷，末了再用绒布擦。

这里老年人使用现金很普遍。开始我都准备好零钱再去。后来发现那个老奶奶可以使用手机支付的二维码。是她子女给她准备的。

老奶奶家境其实不错，子女都很出息。但她说，自己也是闲不住。每天自己挣点钱，觉得充实。

那个老奶奶看起来很是白净整齐，年轻的时候一定长得不错。看起来很让人有亲近感。每次看到她，我都会联想到我的奶奶和外婆。

但是在街头的另一个转角，也有一个老奶奶在街边擦皮鞋。

个子小巧，但看起来精气神没有那么好。她那里明显生意好像没有那么好。

这么几年，我从来都不曾看见过她有生意的那一刻。我好几次都在晚上九点多、十点了，她还缩着身子，站在那个位置。

看了，令人不胜唏嘘。

我偶尔想，她与我应该是不属于同一圈层的人吧？但，转念又一想，我与她又有何不同？同样都是奔波劳碌，辛苦在谋生计的道路上，不分晨与昏。

但我又每每不敢继续往下、深处了想，惟觉惊悸与恐慌。那是对未来的不确定与没有底气。

在居住地附近，起码有六七个这样的擦皮鞋摊。我基本上固定在一个摊点上擦皮鞋。

附近沿街，还有许多类似的小商贩人群。这样的状况，在我浙江的小城，已经很难看见。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来这个川东城市三年多了，从开始的有些不习惯，到现在，慢慢有些喜欢上这个城市。

这个城市的很多方面，的确不如我所在的沿海城市。但无疑，她是一个很包容的城市 尤其对于这样的底层人群。

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或许是正处在一个高速发展的、“慕强”的时期，这没有错，这是社会发展的动力。

但是不是对于底下庞大的普通人群，也可以有一个“容弱”的态度？

金字塔尖的底下，是宽广的一层层基础。

这样的社会氛围，是不是更和谐？

2023/12/29 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