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发疯的蹬车子来到城外，那大片被疏松过的黄土地，篱笆似的纹理依然清晰可见。向阳坡渐绿的野草，从那漆黑的被燃烧后的土坡蓬勃的生长起来。“离离园上草，一岁一枯荣，”草木从来都不会辜负季节的恩赐。
停下车子，她几近踉跄着走下了人行道，在田地间一条狭窄的土路上缓缓前行了几十米，那种感觉有点熟悉而亲切，她很想享受眼前这种感觉，那种似在故乡的感觉。旁边是一条半人深的沟渠，沟渠上的冰草已有两三寸高，不远处，大片尚未下种的田地间偶尔会闪过一块两块的麦田，如暗夜里的星辰，点亮夜的漆黑。
她的面色极其难看，有点像一个逃兵，狼狈不堪，单薄的身影憔悴不堪。她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眼泪倾刻间迷糊了视线。就在昨天，女儿就在她耳边说，明天她同学过生日。她知道，那是女儿在提前通知她，要她准备好钱，要给同学买礼物。
她的心不由得一颤。钱，她每日里似乎都在为钱而苦苦煎熬着。从三年多前爱人得病的那一刻起，钱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这些年，她赚来那些不太多的钱，似乎除了买房之外，几乎全部用来投资在两个孩子身上，对于孩子投资，她从不吝啬，一直认为，爱人和公婆就是她人生的坚强后盾。也因为她独自在这里带孩子，和爱人团聚的日子很少，爱人将所赚的钱都交于公婆保管，财政大权一直是退休后的公公在掌管。婆婆偶尔在她耳边念叨，就她一个儿媳，那些钱将来都留给她和孩子。她笑笑，都一家人，管好孩子就行。
她一直坚信，拼自己的努力生活，又何必依赖别人。事实就是，结婚二十二年，她手头那点可怜的积蓄，在爱人患绝症的那一刻，让她瞬间惊慌无措。外出求医，一次次住院化疗，为了钱，她几乎和小姑闹翻，在公婆面前一次次哭得撕心裂肺，恳求公婆出钱为他们的儿子治病……
那一刻让她认清了那点所谓可怜的亲情，也重新认识了人生。钱真的重要，它是你说话和生活的底气，它可以让爱人延续生命，即使能够延续一小时，一天，也不会让她孤单。
爱人最终还是走了，不再忍受病痛煎熬，不再为钱而烦恼。这三年，疫情的反复无常，打破了她正常的生活，生意陷入困境。更寒心的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生活像一座大山一样沉重的压在她瘦弱的肩上，她变得越来越沉默，时常一个人跑到城外，将伤痛抛掷荒野，那是唯一能治愈伤痛的良药。
今天她突然忍不住冲女儿发火，因为给同学买礼物嫌钱少的事。但她瞬间就后悔了，她想起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是她唯一一次参加学校六一表演，母亲因为演出服的事情动手打了她一把，那时她根本无法体谅可怜的母亲，再后来，到了六一儿童节前，她都会找个理由拒绝参加。她几乎放声大哭了，也只有在这远离喧嚣的地方，她才可以放纵自己。爱人走后大半年，她只流过一次眼泪，在别人面前。
“我来扛袋子吧，你哪能扛得动”，爱人的声音还在沟那边回响着。两年前的那个秋天，爱人刚化疗回来，那几天学校放假，她跑到这里摘臭菊挣点钱。那几年，城外面种了大片的万寿菊，炎炎夏日，金黄色的万寿菊，似一个个毛绒绒的绣球挨挨挤挤沐浴在骄阳下，火一般嘶嘶然燃烧着。那花长到一人高，生生不息的花朵摘了一茬又一茬。那花粉散发的气味，呛得本来肺不好的爱人一阵一阵咳嗽，但他依旧不愿回去，陪她在花丛中采摘花朵。那时候，她一遍遍乞求上苍，求老天别带走他，她真的很享受那样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甚至于痴心妄想着如果和爱人化成一对蝴蝶，双宿双飞在花丛中，也是幸福至极。
她早已规划好了后半生，等孩子们上了大学，就和他回他的城市去。那里还有几分薄田，然后就和他种菜，养花，养一群鸡鸭鹅。他家在湿地公园旁边，她喜真的爱极了那里的环境，一脚就踏入花丛中，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斜坡上的核桃树，山楂树，还有那些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寺院的红墙，古木，晚钟，斜阳都让她迷恋。那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她曾打算用下半生的光阴，和爱的人携手去寻找遗失的历史。
她渐渐平静下来，在滤去伤痛之后的她，又恢复到贪玩本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新生命的诞生，总会让迷途的羔羊看到希望。不是吗？她抬头看着不远处滨河路，那堤岸的柳的新绿，在蔚蓝色天幕的映衬下，如巨幅千里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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