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别故乡

又别故乡

晴好的日子过了多少个也不觉得多，愉快的时光总是流逝得格外匆匆。风来了，雨来了，雪来了，离别的时刻也要来了。

我走过了江南，也走过了塞北，总是要回到我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原。然而回归，总是为了重新出发。

也许是因为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念旧。不再是那个故作潇洒，带着我的固执，一心想要远走，不愿回头的人。我一次比一次认真地审视我的故乡。

新楼房很高，多如春笋，有着我不知道的名字。新路很多，密如蛛网，去往我辨不清的方向。带着我记忆影子的街道和建筑，如故人穿新衣，戴新帽，着新履，唱新调。让我忽然就生了生疏感，颤巍巍不敢上前攀扯相认了。

河比记忆中窄，路比记忆中短。可能是我真的比当初趟河走路的年纪要高大许多。也可能是我在外游荡多年，不觉中见过了更宽的河，走了太远的路，惯于跋涉，少见安逸了。

这安静的村庄，河流，小路，一年比一年少的熟悉面孔，在我眼里组成了个不太真实的桃源，在我身后，幽幽老去。而我，来去匆匆，像个过客。

每次归来都让我既兴奋又害怕。怕寻归路不得，怕别离终将来临。怕离别后，归期不可知，怕有什么东西一别难再重逢。不知道有多少习以为常的人和事是在悄无声息地向我告别，而我被命运的手拨弄而不自知。

我天生抗拒一切煽情的东西，因此总想刻意忽略生活中很多重要时刻的仪式感。但其实我这种心态如惊慌的鸵鸟一般，于规避外界真实存在的危险而言，无半分用处。一切该发生的都在发生，要消失的总会消失。

我不喜事故，但它处处都在。我怕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因而讨厌里程碑式的重要仪式。这一切都不过是神经质般的敏感和自欺欺人罢了。

即使我捂着耳朵，闭起眼睛，命运的钟声还是会按照它自己的规律响起。岁月还是会偷偷搬走我的旧爱，让记忆的魄归来时无处可依。留下或空无一物，或面目全非的角落在我猝不及防时给我锥心一击。

小时候我天天盼望长大，总以为大人的世界独立而自由，而幼年的我如果到达那个世界就能摆脱生活的羁绊。十几岁的年纪翘首期盼二十岁的年纪。及到跨过二十岁的槛，又常常觉得三十岁遥遥无期。

过了三十岁，才一点点生出恐惧来。原来青葱的岁月就这么完了，在我好高骛远，上蹿下跳折腾的时候。现在的我，如脚下打滑一般，控制不住地要冲向四十岁了。想要刹车或者放慢脚步，都是痴心妄想。

我像是背着竹篓在河滩上捡石头的人，不停捡起，不断丢弃。越走越远，负担越来越重，取舍选择越来越身不由己。怕终有一日做了武陵客，空叹“桃花尽日随流水”，再找不到“洞在清溪何处边”了。

我又要离开我的桃源了，尽管有时她有些老旧腐朽的味道令人不快，但在岁月足够的沉淀下，她满载温情的记忆。她朴实无华，平淡如泥土，那泥土里深埋了我所有的根须。只要她还静静矗立在那里，即便飘摇千万里，我都不是一束无根的孤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征途尚远，愿每一个归来的日子，桃源永在。

我们不那么认真地告别，假装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