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作为一个思想者,要解决的究竟是什么问题?孔子为什么要谈“礼”?孔子为什么看重长幼老少顺序?
实际上,孔子要回答的问题,和文艺复兴以降启蒙思想家要讨论的核心问题是一致的。那就是“在一个无神的世界中,人如何实现自治”。这个问题被认为是最为困难的人类挑战,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仍然占多数的宗教信仰者看来,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如果没有神的审判,如果没有神的律法,那么任何世间秩序都是经不起推敲的,都是脆弱和易变的。
马基雅维利和他的追随者们选择了丛林法则
然而无论是卢梭相信社会契约,还是黑格尔相信宇宙精神,都不愿意接受简单的丛林法则。
孔子为什么谈“礼”,因为在宇宙自然中,除了永恒竞争的丛林法则,只还有一种自然秩序,那就是时间顺序。天地万物有时,人生在世有岁,长幼老少代际传承,生生不息,是能长期持续的秩序来源。因此才说,“礼,天地之序也”。
什么是我们社会秩序和社会文化的来源?没有神也没有主义的枷锁,我们靠什么建立人与人的框架与秩序?这个问题至今是悬而未决的。我们需要人与人相处的基本准则。
孔子是一个殚精竭虑解决现实问题的人,他反复谈的就是如何将人从野蛮状态带入秩序,而这对于今天也是困难的。他和释迦牟尼的区别就在于没那么超越,把他神化为庙里的神像,实在是辜负了他思考的深远意义。
中国古代哲人常常提倡的,是在成文律法之外的,不成文的尊重。即礼对法的补充。现代实行法治社会,通过白纸黑字的契约,人与人之间没有更多关系,只有合同关系。
然而从博弈论我们知道,人与人相处的策略不完全能靠黑纸白字解决,合作与信任很大程度上决定博弈结果。可是,如何能信任他人?如果缺乏共同遵守的为人哲学,最佳策略就是相互防范的双输。
西方世界对信任的解决,仍然依靠身份团体。你是哪个种族、哪个教派、哪个社团,靠集体的标记来确认人与人的信任。可是这会把信任问题置于群体之间,个体之间的信任危机转化为群体之间的信任危机,派别和群体之间的冲突就会变得异常尖锐。而中国古人不是靠社群的身份标签来解决,而是个体与个体直面彼此。这才是融合社会的根基。
那什么是律法之外的、不成文的尊重呢?就是基于自我约束和共同信赖的秩序。古人讲修身,正心诚意,是以一己内心之力对抗生物之天然自私。于是对中国古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个词是“君子”。这是一个常被西方哲人诟病的概念,认为缺少超越性和规范性,可唯有这个词,才能清楚地表明,中国人如何在没有底限的世界中,如何寻求个体超越。
“君子”不是强制性的,而是约定性的。因此君子的约束,只对相信的人才有效。理解这一点,才能知道何为君子之交,何为舍生赴死,何为江湖道义,何为士为知己者死。
君子之间,是相互辨认的,不是相互施恩的利益交换,而是理念相同的精神契约。这样的中国式友谊不基于市场、不基于派别,却又坚固而不可摧,这在西方世界里是没有对应的。
君子之交,看的是精神沟通,超越外表的贫贱发达。我敬你是个君子。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世俗世界的区隔消融。一拱手,一点头,从此山高水长,亦有所依凭。在万千洪流的纷杂中,君子之心如中流砥柱,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不理解这种精神,不理解中国古人追求的自我约束和相互尊重,就无法理解中国社会。没有任何一个仅靠威权和利益维系的社会和延续长远,更不用说数千年。
这些精神性的历史,对先贤讨论问题的思考与继承,在我们周围都很少见到踪影。于是我们的山水再也不是对胸襟的彰显,林木也再也不是对品格的描摹。我们的环境和精神历史失去了关联,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见不到述说性格和过往的建筑,见不到凝固的思想。
因此,我们常常陷入对新旧设施的对比和狂热,认为这短暂的就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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