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城阙几度烽烟~
血阳残照寒鸦归雁~
驱车向野~
路遇白骨摇摇安步徐前……
——小义学长《魏岁纪年录·贾诩·观局》
是夜,长安新都。
献帝刘协从未想到,自被董卓胁迫迁离旧都洛阳之日起,有朝一日还能再度看到这般惨肆的景象:
充斥眼前的,是逾十万的西凉兵勇围城,烽火连绵映若白昼,其多如蝗虫,将偌大长安城包围得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守城的将校军士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西凉军一向以彪悍善战著称,但因一直以来都在边陲驻防抵御外族,平日里也只是素闻其名,而今直面方知其实力犹在传言之上。那山呼海啸般的猛恶,那近乎压倒性的浓重压迫感,让无数人心惊胆战,战意全失,有的甚至拿不稳戈矛,拉不开弓弦。
“请天子出来答话!”
熊熊烽火拥趸下,李郭等人立于军前,身披玄甲重铠,神情骄恣,得意洋洋道。
“尔等边将,未……未得诏命,私自入京,可……可是要谋反?”
望着眼前气焰嚣张近乎不可一世的众贼子,献帝鼓起勇气越众而出,战战兢兢道。
“陛下,我等并无反意,只因陛下身边出了一个奸贼,害死了董相国,以至朝堂不稳,社禝生乱。”
“倘若陛下能交出司徒王允,我等绝无二话,立即退军。”
“交出王允老贼!”
“交出王允老贼!”
……
四面的西凉兵勇齐声呼喝,声势震天撼地,轰然作响,久久不散,此间一时竟再听不得其他声音。
献帝闻言不由倒退数步,脸色越发惨白难看,他转身望向身旁一体形瘦削须发花白的臣子,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却再说不出什么。
“爱卿……”
那名臣子——司徒王允见状,惨然一笑,仿佛早已卜定了自己的结局,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神色。
“还望陛下多多保重,臣下就此别过。”
他整整衣冠,躬身朝天子深揖一礼,礼节仪容考究近乎无可挑剔,而后,他挺身而出,临于城墙,咫尺之隙,方寸之间,便是九垒之仞,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之局,罪在老夫一人,尔等切记,不可戕害无辜。”
言毕,他阖上眼睛,毅然自城墙跳了下去。
“砰!”
这沉闷的重物落地声,迸溅得地面浮尘四起,也让四面的喧嚣刹时安静下来,一时此间竟静若鬼域。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滩黑红的血迹很快在斑驳地面蔓延开来,仿佛一大团挥之不去的阴影,没于其中的身躯不住抽搐了片刻,很快便音消气绝,没了生息。
长安城下,司徒王允,殒命归西。
“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碎尸万段!”
忽如平地惊雷,随着李傕一声发狠的暴喝,愣神的一众西凉兵勇如梦初醒,忙一窝蜂般涌上去,斧钺相向,刀刃相加,顷刻间将王允的尸身抽砍为肉靡。
西凉军正中大纛。
谋主贾诩安然踞坐,他的脸上无悲无喜,对周围的一切也无动于衷,仿佛自己只是一名观局者,眼前的一切也与自己毫无干系。
忽然他似有所觉,一甩拂尘,凝神抬头望向头顶的晦暗夜幕。
阴翳渐拢,月晕朦胧,漫天的星子光华大减,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湮灭无声。
“要变天了,是时候抽身离去了。”
李郭二贼终非信人,尔后食言而肥,纵兵大掠长安,入朝挟天子制公卿,执天下权柄。
长安乃至大汉天下,终陷入风雨飘摇的乱局之中。
而始作俑者贾诩谢绝了李郭二人的爵禄封赏,悄然身退。
夕阳残照,朔风四合,彤云若血。
远处的城郭烽烟连天,一股铁与火的金戈气息伴随秋风扑面而来,那方城池俨然是陷入了战乱的泥潭。
空际不时传来阵阵寒鸦哀鸣声,令人不禁触景生情,怆然泪下。
幽僻的道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忽然,马车停了。
驾车的车夫扭头望向车厢,有几分迟疑道:
“先生……”
“何事?”
“前路多白骨塞途,是否要折返?”
“无妨。”
“驾!”
车夫一扬鞭,马车再度缓缓前进。
“吱嘎!吱嘎!”
辚辚车轮碾过森森白骨,发出嘎然脆响,仿佛整个时代的呻吟与挣扎,都湮没于历史车轮下。
世之毒士贾诩,作别长安,渐行,渐远。
贾文和,文以儒雅,和而不争,然一言亡汉祚,一语乱天下,一计覆九州,一谋兴刀兵,确是假文和。
字虽文和,谋致乱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