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新华书店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舟山（定海）新华书店

记得那年，墙上每天见到天安门挥手的“他老人家”脱下军装，套上长衫，除了那颗痣还是老样，第一次看到老人家变得年轻英俊。伟大领袖身穿旧社会布衣，手夹雨伞的形象，有点像他自己批判过的旧派文人，又像“难忘战斗”（一部文革电影名），秤砣拷头的账房先生（影片中隐藏的阶级敌人），着实惊奇。领袖独自走在山顶上，没有雨，估计要走很长的路，阳光从云层中窜出来，有一览众山小的气魄。现在看来，如果领袖肩上再挑个担，距离与我还会拉得更近，也更亲切。

《毛主席去安源》画像发布时，各单位到处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敬迎宝像。父亲说那张画有风景，好看，叫我买一张挂挂。我就去新华书店门口排队，就如许多年后水均益和敬一丹在定海文化广场签名售书中的人一样（人们不知这是一场官府为定海古城被毁事件而不想被"焦点访谈"栏目曝光的献媚安排），那时的心是很诚的。我把像贴到墙上，又买了对联，写的是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后来想想真是一种咒语，说永远健康的就是在证明副统帅不健康；祝万岁竟活不过被他几次打倒的小个子。

旧政权消失后，新华书店不仅如同解放路和人民广场一样，有城镇必有新华书店，它是全国人民皆知其名的中国最著名书店，也是唯一一家以开国领袖红色手迹命名的商店。那年月，大都数人去新华书店不是买书，而是买宣传画。宣传画的品种比书多。店里的书只有《金光大道》《艳阳天》几本，最多就是毛泽东选集与毛主席语录。语录书都是精装本，那时的精装本不是硬封面，是套红色塑料封皮，防水防折。中央文件也没有塑料皮，唯有语录如此。所有新华书店买不到书都是毒草。只能在批判文章中见到书名。

六七十年代的舟山新华书店，坐落在今天人民路上的存德堂药店，那是个圆顶建筑，欧式风格，店内高高的一大间，感觉有三层高，有点像欧洲的教堂。走入店内，一切尽收眼底，首先映入眼睛的是马恩列斯毛五张并列高挂的大幅画像，稍低就是其他的领袖作品。围在光辉形象周围或放在更低点位置的是样板戏、工农兵画像之类。

国营舟山新华书店，很像是画像店，纸比书多，书大都是放在玻璃柜台里，横放的，如同博物馆的陈列品，封面一目了然，书店里还有毛笔钢笔买，像文具店。现在想来，进入那座有老派特色，又很宽畅的书店，犹如进入大英博物馆的感觉。

当年那张绿油油的画像铺天盖地，又做纪念章，又印成邮票。不过毛泽东本人对画中将他画成身穿长衫不甚满意。说：“我在安源不是穿长袍，是穿短衣的。”但那幅油画还是成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果实之一，成了中国人心头印象最深的图像。

解放路上的舟山（定海）新华书店

八十年代初，新华书店从十字路，搬到不远处人民广场对面的解放路上，书开始多起来，书的陈列就直列式了。隔着柜台看书脊上的书名，是考量购书者的眼力。那时，动不动就跑新华书店，比后来在家中书架找书次数还要多。特别是外国的社会科学读本，出一本买一本，甚至一窍不通的经济学、医学书都买。三天两头在书店内打转，混得与营业员脸面也熟。如有新书，营业员见人进来往往会主动告知：什么什么书新到了。

那时是我阅读的黄金时代。

当时心想，当营业员多幸福呀，除了卖书就是看书。书不离手，能第一时间阅读到新书，觉得世界上最好的单位就是新华书店了。后来发现，舟山新华书店的除了一个营业员会读书外，都是不读书的。

最近有一次，有好书者说我不读书了。我说，老了没读什么了，真的没长进，不过我三十年前读下的书，够用了，也够你读一生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自夸与打击别人的意思，但我接触过大学生，或者是搞文字的，哪怕是在写诗写小说的，真发现不了几个会读书的。我一直与人说，我喜欢交往有思想的人，而写作，如同我看种花种草的人一样，纯属一种兴趣。思想哪来？只能从阅读好书那里来。阅读比写作重要。

定海蓬莱新村蓬莱路上的蓬莱书店

因为写作缘故，我混到文化单位。也因为思想缘故，被逐出体制。下海后的第一张个体户执照就是离家门不远的蓬莱书店。那间二十平米的书店，新华书店有的我卖，新华书店没有的我也要有。店门口设摊，有市民最关心的舟山电视周报及各色小报，还租书，看连环画，卖冷饮，儿童玩品，打游戏机，游戏只有“打老鸭”，游戏中最初级版的，害得儿子至今对游戏执迷不悟。还动用老母亲来管管书摊。

蓬莱书店像是开在蓬莱新村的小新华书店，不仅卖书，几乎什么都有，俨然是今天以书店为名的小超市，是定海那家知名的迟留书店雏形。

后来说是违章建筑什么的，房子拆了，店里剩下的书送人或当作废纸买了，唯独留下了一大箱连环画，觉得那小人书很珍贵，再搬家也不会丢掉。

蓬莱书店消失后，定海的个体书店陆续开张，成为后来者，热门书店，未来书店，儒丹书店…….书店像是多了，但我整整十年只字未读，出岛谋生。后来回到定海，碰上老玉米，一听说我生锈了，就赶紧约他去新华书店，一下子买了十来本小说，想给脑子补课。其实，买来读了几篇序再没深入，与当年用心读，用笔记，全是两码事了。

二十一世纪初，新华书店又搬了，我想不起书店内的摆设，记不得是否进去过。再后来网络书店开张，新华书店与我来说几乎绝迹。在我的印象中，现在仍挂着“新华书店”的那家国有企业，里面的书可能只卖给图书馆，或只卖些教育大纲与学生教科书罢。

解放路上的舟山新华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