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及一哈,青浜岛是韩寒电影处女作《后会无期》的主要外景地,所谓东极岛,实际上不是一个岛,应称为东极诸岛,住人岛有庙子湖岛(东极镇所在地)、青浜岛、东福山岛、黄兴岛,位于舟山本岛东北方向,为舟山市普陀区所辖。与号称“故乡主义者”的朋友石声一样,我也是,深深爱着我的家乡舟山群岛。东极诸岛,最漂亮的应该是青浜岛,东福山岛也非常有特色。
笔者几乎走遍了舟山群岛(一千三百多个岛屿)中有人居住的岛屿,东极也去过无数次,最难忘的还是第一次,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青浜岛的鼎盛时光。后来几次,一次次见证它的衰退和荒凉,希望电影《后会无期》的拍摄引起的东极旅游热,能让东极岛民重新回到他们的故土。
青浜岛,在我的心里,算得上是舟山渔村的一个经典版本。
第一次去青浜岛,好像是八几年的时候,早上八点从沈家门上的船,中午十二点多才到的青浜,一路备受煎熬。一块去的有十几个文学同好,大家都很兴奋,对青浜神往已久,死挺在甲板上,迎风抖立,后来都吐得一榻糊涂,爬到人家船员的白鸽床上昏睡不醒。当大家对迟迟未见身影的青浜,不再望眼欲穿的时候,却听有人惊呼,青浜到了!
记得当时,船还没有靠岸,我就被一种类似布达拉宫的雄浑气势镇住了,那些没有阳台的古堡似的石垒房,沿着山坡依次叠筑,每一个肃穆而幽深的石窗,都面朝着大海。望着那一个个又小又暗的石窗,我在想,当男人们驾舟出海的时候,那一个个小石窗里,该有多少双牵挂和期盼的眼睛?倚窗的女人该是怎么一副哀怨的神情?
只见一群赤条条的渔家孩子,一群黑色的精灵,尖叫着从高高的船头跃入海中,浪花飞溅。我们绕过一个弦月形的海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澈的有点发绿的海水,心里真是感动得很。这个小渔村的面貌,完全在我的经验之外,我好像来到一个从未涉足的异域之地,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故事在等待着我们。
一条曲折向上的坡路,把我们引向深入。越往里走,越是屋高路窄,每一块石头都像尚未风干的鱼鲞一样,腥咸而又潮湿,道两边是一些与渔业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小店铺,还有一家兼营烟酒的台球店,许多人围在那里,一派乌烟。
这就到了青浜的中心街市。青浜的街市是有点特别的,一条湿湿滑滑的石梁街,曲里拐弯,顺着几格急促的台阶,回旋下去,又衍生出一条街市,两条街既是重叠的,又是交合的,一样的拥挤和忙碌。不时有肩驮网具和提桶担水的渔民急促地从我们身边过去,他们的足音是那么的夯实有力。
地处中心的青浜文化活动室,人声嘈杂,不少人在那里看录像,枪战声不绝于耳。一些闲散的老渔民聚坐在门口,一边聊天,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我想,经常上这里来的,无非是那些前来走访的外岛亲戚,县里来的干部,还有就是收购鱼货的贩子,那些与青浜岛建立了良好贸易关系的人。不过,和我们同船上来的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是捕蛇的。
走在青浜,好像一直在渔家的院子里七弯八绕,有点像山西老镇的串串屋。地势愈高,视野越加开阔。走到别处,回头看我们经过的山坡,一大片密集的石屋拥挤着,以不屈的姿态向着大海,那真是一种铜墙铁壁的感觉。
青浜岛几乎没有一块稍微像样点的平地,它有的只是整块整块的石头,石头垒成的屋,还有就是围绕它的碧蓝的海水。没有平地,便顺着山势一味地向上发展,诺大的顽石,被惊天动地地炸出一块地盘,再把这些炸碎的石头垒砌起来,变成了屋,变成一块更大的“石头”,石头难以构筑城市人的阳台,就有些古堡的味道了。
墙厚,门户便深,看不清里面的人,冷不防从灰拙的古堡里,闪出个红装粉施的女子,便觉得十分鲜亮了。原来是她的男友坐船去沈家门,有事忘了交待,便跑进隔几家屋面的广播站,拿着话筒就喊:“再买两个发夹,要红的,蓝的也行啊!”
入夜,一个人来到海边,只见山顶人家挑着一轮黄月,海边人家泊着一条舢板,周边一片静谧。有一顶板罾,凭空伸出海面,岸上搭起了三角茅棚,守候的老汉,在一盏马灯下沉默抽烟,过会儿,提网看看,有没有一群墨鱼走进他的网里来。
我走进三角茅棚,一边看着海面的动静,一边和老汉聊天。老汉告诉我,青浜岛上的居民,大多来自浙东沿海一带,很早的时候,渔汛时在这里打鱼,渔闲季节一到,他们就像候鸟一样飞往大陆。他的母亲在一个冬天里生下他哥仨,一个个猫仔似的,他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故乡。
听着听着,我慢慢读懂一段岛的历史。老汉指着对岸,说那儿有个海盗洞,还提起他的父亲和当年一帮顶天立地的渔汉子,“青浜硬硼硼,子弹勒勒响”,类似的故事我已经听了很多,其中最著名的,要数二战时期,青浜渔民冒着生命危险,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救护英国战俘的感人故事。
青浜,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伟岸之岛。他们会告诉你,以前的青浜,墨鱼多到什么程度。成群结队的墨鱼,几乎覆盖了青浜岛所有的石屋和道路,一场雷雨过后,海滩上密密麻麻全是被击昏的墨鱼啊。
在青浜人的记忆里,还有一条大鱼,它有多大呢?一根最小的鱼骨头,都要七个孩子才能扛得动。这条大鱼被海浪推上礁滩,搁在那里,甩动的鱼尾巴,让青浜下了三天三夜的“雨”。青浜人奔走相告,甚至有人走进了鱼的肚子,在里面看个究竟。据说,这条鱼最后被几条大船拖到上海卖掉了,每个青浜人的手里,都得到了二十元钱。
在青浜的几天里,我们结识了许多年轻的小伙和姑娘,他们经常跑来找我们聊天,彼此做了朋友。其中有个叫翁孟昌的,是青浜电影院的放映员,喜欢画画。他好像对我们下榻的那家店主的小女儿有点意思,跑得特别的勤快。
电影院就在附近,设施非常的简陋,一排排的长凳子是水泥板做的,没有舞台灯光,几条长长的隔景的幕布垂在上面。我们被青浜的姑娘小伙请了来,在污迹斑斑的幕帘后面,教他们跳舞。其实我们都不太会跳,倒是他们,一个个都是文化站的活跃分子,又是吉它,又是提琴,歌声飞扬,把那个晚上的聚会搞得格外的生动。
当他们随父兄驾舟出海的时候,坐在电影院里的观众,几乎全是清一色的女人了。正是渔讯季节,各地的渔船都云集到这里,人来船往,故事也就发生了。
当时,青浜岛的居民有四千之众,在这样一个人口如此密集的弹丸之地,所有的隐私,都将是敞开的,饮食男女的事情,比风都跑得快,一户晓得,家家都晓得。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谁跟谁有一腿,那是秃子头上的苍蝇,明摆的事。为了避嫌,男人开的剃头店,很少有年轻的姑娘前去光顾。
青浜人对感情看得很圣洁,起码表面是这样。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徐徐展开,任何变故,都将成为人们饭前茶后的谈资。当一个小伙子发现真正的爱情并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会像脚下的这座岛屿一样,被大片喧哗的海水所围困,而内心的孤独,无处诉说。
我还记得那个年轻的电影放映员,它好像最终没有和店主的小女儿结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绝决要离开青浜的原因。他在定海做过一段时间的街头广告,后来又去了南方,他现在的职业和以前的放映员身份有一种戏剧性的关系――他在珠海的一家影视公司供职。听说不久前,他带着美丽的珠海新娘,在沈家门办了几桌。这以前,在他春节回家省亲的时候,也曾来定海看过我。我问他是不是打算去青浜看看?孟昌说,那儿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青浜不再是你以前看到的青浜,它太荒凉了。
莺飞草长的三月,在杂志社的组织下,我又一次踏上了青浜岛。它的荒凉程度,真的让我无法面对。我不敢相信,这就是在我的描述中拥挤而繁华的青浜岛。电影院早已倒坍,我站在高处的石梁上,企图在狼籍一片的废墟里,找到什么,并以此来印证我渐渐虚无的记忆。我跟作者们提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充满歌声的夜晚,一阵风起,将我的帽子吹落到那个水泥舞台上。
舞台还在,两边的台阶也隐约可见。但是,那些歌声呢,它们飘落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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