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六）

曼莉和薇薇显然十分受用张野这一番话，相视轻轻一笑。张野本想继续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他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可薇薇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接完电话回来拽起她的包匆匆忙忙跟俩人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张野只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曼莉见薇薇走出店门，身子往后一靠，缩在椅子里，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无精打采地跟张野抱怨起来：“终于是把她盼走了，和她待在一起时间一久真累。”

“我看着你俩关系很好不是吗？还是说这是？”张野停顿了一下，试探地说，“女生的友谊？”

“或许是吧，有时脆弱有时亲密，她跟我能聊得来，我们很像，但有些时候她的一些行为我真的接受不了。刚才你也看出来了吧，她特别想吃那个女网红和她老公的瓜，并不只是为了图个热闹，而是想通过我获得那个男人的联系方式，因为她知道那种男人，看见漂亮女人的时候，没有脑子的”，曼莉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对“女生的友谊”的反感，这让张野悬着的心渐渐恢复正常跳动。

“她这个人啊，就是这样，总喜欢‘侵蚀’我的朋友圈，我认识的那些朋友里，如果有她心仪的，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通过我认识他们，只要他们有颜、多金、好玩，也不管我高不高兴都会问我要他们的微信。可她呢，从来不会把她的朋友主动介绍给我认识，太不公平了。更无语的是什么你知道嘛？每次出来玩她就像是个甩手掌柜一样，什么都不管，也不出钱，都是我买单。就像现在，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曼莉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似乎又恢复了精神，当聊天话题由她掌控的时候，她总是精神抖擞，滔滔不绝。

曼莉就这样义愤填膺地吐槽了将近一个小时，除了薇薇让她不悦的地方，还讲了很多她们直播圈里的很多趣闻，谁出轨了，谁被大金主打赏了，又有谁劈腿了，她的生活似乎就是这么些事，却能够从这些琐碎又肤浅的生活片段里获得不足与外人道的满足，自得其乐。一开始，张野还能够全神贯注地听她讲，频频点头，再穿插一些简单的附和，后来他的注意力逐渐无法聚集在曼莉身上，那些让曼莉乐在其中的所谓直播圈趣闻无法真正勾起张野的兴趣，他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托着腮正对着曼莉，但眼珠转一转，就可以从巨大的落地窗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还有武汉雾蒙蒙的天。有好几次他都萌生出先行一步离开的想法，可那若有若无的玫瑰清香和曼莉甜美又轻灵的声音总能让他说不出告辞也迈不开腿，像一个演员配合着曼莉演到了最后。

“和你聊天真是太愉快了，大作家，有空再约哦。我有事先走了。”曼莉离开时，脸上挂满了笑容。张野冲她微笑点头，心里却是疲惫极了。

张野最后离开的时候，服务员告诉他前面的小姐已经结过账了，他走出店门，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身体里的浊气吐了出去，顿时感觉轻松了一些。在这么多年与人沟通的过程中，他愈发习惯于做一个听众，这个孤独的时代，很多人都在拼命地寻找一个窗口，一个只需要安全甚至于无需回应的窗口。他乐于做那个窗口，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宣泄和排解，他不做价值判断，不提供任何倾向性意见。今天与曼莉的“邂逅”之后，他只是无法理解，既然薇薇有她诸多不喜欢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勉强着和薇薇做好朋友呢？张野一路走回酒店，脑子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也只能是归于“女生的友谊”这一笼统的说法。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是，曼莉所经历的、所身处的环境都让她无法交到真正的朋友，这一点是他这个普通人难以想象到的，他普通到出身普通，顺利完成学业，在写小说之前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小半生从未经历过风风雨雨，从这些角度来说，曼莉便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两个世界的人在一些深刻的地方会有永远无法弥合的错位。

张野在酒店里百无聊赖，鬼使神差地玩起知乎，在里面试图搜索“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是什么表现？”，在要按下搜索的时候，他又迅速删光了所有内容，打开微信，在新朋友里找到薇薇，想要从她那里了解更多关于曼莉的事情，在他一连串的自我介绍和暖场搭讪并表明自己意图之后，薇薇只回了一条消息，内容是：别试图接近她，你段位不够，只会毁了自己。

张野顿时觉得可怕，背生冷汗，这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手机垂落在床上，他感觉整个房间乃至整座城市都让他感到陌生。他从头开始梳理，在武汉盘桓许久，原本是为自己的小说而来，如今似乎愈发偏离正轨，在不断地做一些自己不甚认同的事，甚至爱上了一个自己不甚认同的人，或许谈不上爱，应该是吸引。这种吸引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心如明镜不该陷入，却又无法摆脱。他试图用外物把自己拽出这种矛盾的思想斗争中，拿起手机拨通了吴瀚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