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害了我，我不得不一笑而过

你伤害了我，我不得不一笑而过

1，

因为意外伤害罪，赵青蹲了七年牢，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曾经的女朋友许娟。他要问个清楚，七年前，她为什么把他推进火坑。

他设想过无数出狱以后再见面的时刻。他应该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或者叫她的爸爸，那个趾高气扬的老头，在他面前下跪，为他亲生女儿的背叛和谎言，为他七年的牢狱之灾。

他的一双手，以前做电子装配，柔软灵巧，而今粗粝成泥瓦工的手。他要带上七年前两人浓情蜜意时，她织给他的围巾，扔在地上，踩两脚。以前他买给她的衣服，项链，他要叫她都拿回来，当面扯碎，扔进垃圾桶。

记忆里灯火通明的超市破败了。走进屋里，一扇窗户碎了，贴上了塑料膜，冬天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屋里和屋外几乎一个温度。

他没有料到的是，几年光景，把一个俏皮伶俐的姑娘打磨掉，变了一个矮墩墩的中年妇女。她也不过三十岁，腰身粗了一圈不止，肩宽背厚，一把曾经油光水亮的乌发早失去光泽，毛毛糙糙的拢在脑后。

赵青报出名字，许娟放下正在上货的塑料筐，慌里慌张的转过脸来，她的皮肤枯干黯淡，眼角皱纹丛生。塑料筐底下垫着什么东西，没放好，气调包装的圆面包滚了一地。

赵青轻轻踢了近前的面包，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踩下去。“为什么要诬告我？” 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咬着牙，从牙缝里，喷薄出恶狠狠的控诉。

2，

七年前一场意外打架事件，他被许家人构陷，主证人就是许娟。新开发的东区工业园，许家超市就在工业园商业区门口。东区有几个合资的电子装配公司，招来了一茬又一茬新毕业的大学生，他们额头上还爆着青春痘，闲暇经常会来商业区买些零食、啤酒。这里面就包括了赵青。

许娟是坐地户，白天在电子厂打工，下班回来帮爸妈看超市。虽然个子不高，大专毕业，但是乌发白肤，婀娜苗条，加上坐地户家里的独生女儿，据说拆迁款就不少，家里少不了两套楼房。这样的经济和外貌条件，比厂里的女工程师还抢手。赵青科班出身，一毕业就是车间经理助手，一米八零的身高，人群里的拔尖人物。七月正式入职后，赵青刚认识许娟三个月，等秋天落叶的时候，才穿上薄风衣，他就牵上了姑娘的手。

周五傍晚，赵青和许娟两个人打算早点儿关门，去看个新电影，草草吃完了快餐，正收拾快餐盒，许娟的堂哥许诚，捂着一鼻子血，一头扎进超市，指天骂地，要叫谁血债血还。见着赵青，二话不说，拉着就跑。许娟后面锁门，慢了一步。

路上，许诚顾不着鼻血横流。说刘传峰那小子在烧烤店，和两痞子喝酒，他吹牛说许娟的屁股上有个红痦子。许诚上去拉他出来，想理论理论，被他一拳打破了鼻子。

烧烤店门口，摆了几个桌子，初秋了，人并不多。到的时候，巧了，就刘传峰一个人坐在桌前，他的哥们刚好不在。许诚“嗷”的一声，冲了过去。许诚他们这边是两个人，刘传峰酒壮人胆，嘴巴更是骂骂咧咧。从赵青捡破鞋，骂到许诚狗腿子。后面一阵子混乱。到底是谁先抡起酒瓶子，赵青真不记得了。但是他确信不是他自个儿，他个儿高力气大，用不着。

3，

刘传峰也是坐地户，父亲是大队书记，自己开着一个修车行。经常咋咋唬唬的骑着一个大摩托，摩托车后面，载着个年轻女孩儿，纤腰长腿，秀发飘飘。他一大家子，当地的地头蛇，都是厉害角色，公检法路路通。出了医院报告，脑震荡四级，颅内出血，左眼失明。

许诚和赵青都被关在了看守所里。但是判下来的时候，赵青傻了眼。除了承担民事赔偿责任，赵青被判了七年，许诚被判了两年。

后来赵青才知道，他们这个事儿，正碰上扫黄打非的严打时期。律师告诉他，起诉也没有用，在场的人，都指控是赵青抡的酒瓶子。赵青喊冤，许娟就在后面，许娟看到真相了。律师回答，就是许娟做的证，是高个子的人出的手。烧烤店老板作证说，是为了一个女的，打架出手。可不就是你在和许娟谈恋爱？

父母都是西北的老农民，唯一的一个姐姐嫁在当地。赵青求告无门。

4，

许娟跪蹲着，把散落满地的圆面包收了起来。等收拾完，抬起头来，她哀哀戚戚，满面是泪。

两个人坐回七年前的隔壁小饭店。原来，许娟无论七年前还是现在，都和刘传峰纠缠不清。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当地的小姑娘，但凡有点儿颜色的，刘传峰都去逗过乐子。许娟自认与别人不同，她和刘传峰是青梅竹马。刘传峰每次空窗期都会回来找许娟。许娟自认是正房。可是年龄越来越大，她开始着急了。就是那一年，刘传峰新找了个细腰长腿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她一赌气，就找了一个送上门的大学生，赵青个儿高加帅气，比刘传峰外表挺拔漂亮。要不别人以为，她没有人要呢。

打架事件过去之后，刘传峰消沉了好一阵子，家长们撮合，她如愿嫁了他。她心底想着，自小长大，他这样子，她可怜他。她卖了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一次次去上海，带着刘传峰看主任医生。他失明的左眼渐渐有了光感，她高兴坏了。她本想着，两个人相守，无论残疾贫贱，未来的日子，会越过越有味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男人不会这样想，他觉得屈辱，被赵青打残，赵青和许娟谈过，他怀疑她不干净，平时冷言冷语，喝一点酒，就变本加厉的骂她贱人。怀过一个孩子，六个多月了，被醉了的刘传峰踢了一脚，掉了，是男孩儿。

和许诚家本是亲戚，打架事件之后走远了，没两年自己的父亲去世，失了保护伞，刘传峰变本加厉，带了外面的洗发妹，来超市拿东西吃。日子没法过了，前年终于离婚。

许娟最后捧着赵青的手，“你骂我吧，恨我吧，怎么羞辱我都成，我唯一做过的错事，就是喜欢上了刘传峰。没好好珍惜你。”

5，

七年的光阴，磨砺了许娟的青春容颜，磨粗了赵青的双手，也磨掉了青春年少时被爱的渴望。

赵青到底沉静下来，他知道许娟在讨好他，带他买衣服，找工作。只是，她把他当什么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青私底下瞒着许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到了许诚，许诚在省城大卖场租了半个门脸卖电器。许诚连堂妹都不愿意称呼了。

许诚那天敢找刘传峰的麻烦，是因为许娟。许娟叫许诚做个戏，从超市里带赵青去烧烤店，把刘传峰打一顿。让刘传峰知道，他自己瞎了眼，看不上她，瞧她找的新男人多厉害。每周五，许诚总去烧烤店喝啤酒，那个烧烤店的老板娘，和许娟的妈妈是老牌友。老板娘算好时间，支开了刘传峰的两哥们。

许诚经常被刘传峰欺负，他也是真实诚，喝了半瓶高度白酒去 壮胆。碰巧听见到刘传峰吹牛玩女人，还玩的是他堂妹，他气不过，拉他出来理论一下，被刘传峰真的打到鼻子出血。回头拉来助力，赵青人高马大，壮了他的胆，他气血一热，就收不住手了。

“许娟和刘传峰，那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以为刘传峰和她自小长大，不知道这是许娟做的？刘传峰恨死了，许娟觉得他眼瞎，阴差阳错真瞎了他一只眼，买不到后悔药，就是她折腾的这出戏。从小长大的情分早就磨没了，他后来可劲收拾她。前年找着一个相好，才离了。”

6，

他找到许诚的那个晚上，两个人出去喝酒，喝到哭，喝到了凌晨，才散伙。赵青那时才决定彻底放手，放过自己，放过许娟。

他刚出狱的时候，恨的磨牙。和许娟相处的两周，他看到她的落魄，看她对他内疚讨好，居然飘飘然。他那时还想再添一把火，把她后半辈子也给折进去。她活该，她为了她自己的堂兄，为了她的老相好，作伪证，她活该后半辈子给他做牛做马。她父亲去世了，家里就一个白内障的老娘，独生女无着无靠，三十岁被老相好休弃。

可是，有什么意思呢？ 许娟为了报复刘传峰，累的刘传峰瞎了一只眼。她年轻时最激烈的付出，得了中年时最惨烈的收场。年轻时的自己不也是一时起贪念，贪许娟的皮相，贪许娟当地家世的铺垫，贪刚毕业的大学生对他的艳羡。真正的情分能有几何？都头来，他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付出了七年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春。

酒冷菜凉，人们纷纷散场回家，他和许诚也哭够了。他想，人的期望和激烈，还是留给自己，最妥当。所以，他也不会报复她了，后半辈子，他能给自己擦亮双眼，就是最大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