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之间是活着

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上班的路上会给奶奶打个电话。几乎总是这样开头：
起床了没？
没有？
怎么还不起床？
起来也没有事儿，太没有事儿了。你又是上班路上打电话吧？
我真羡慕你这样想躺多久久躺多久。
你的日子我过过了。我现在睁开眼还活着就再过一天，要是上帝让我走我就随时走，我早就准备好了。
上帝还不让你走呢，她要让你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呢。
不活那么长了，太孤单了。
这是九十一岁奶奶的真实想法，她活够了，觉得无用和孤单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奶奶让我对“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况且，她还耳聪目明，胳膊腿没毛病。
六个月前，刚过了年，我跟堂弟之间也发生了一次对话。
“干啥呢？”
“刚刚从医院回来。”
“感觉怎么样？”
“不是很好，不过抖音上很多人鼓励我要有希望。”
“你要好好活，姐给你加油！”
“姐，今天是我生日。”
“天呀，姐太幸运了，竟然选择这一天给你发信息。”
我赶紧给堂弟发了500块红包。
他发过来的语音里哽咽了。
“姐，你咋给我发这么多？”
“不多，姐真希望自己能有本事给你发更多。”我从地铁走出来，站在路边的共享单车旁大哭。
“姐，已经发的够多了。”
“都买不了几盒烟。”我收住大哭，想幽默，可是幽默不起来。
“谢谢姐。”他的声音因为哽咽更加模糊。
“不要哭，要坚强点。”我的眼泪怎么都忍不住。
“我控制不了自己啊，姐，我才三十多，我不想死。”
“会有奇迹的，加油。”
“我希望明年过年咱们还能一起合照。”
那一天是堂弟的38岁生日，他被医生判了死刑，时日不多。
两个月后，他骨瘦如柴，在疼痛中结束了生命。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是表姐发过来的他吸烟的画面，烟雾缭绕，那烟雾可能是他在人世最后的极乐世界。
他没有等到2025年春节跟我合照。
奶奶每天都在等死，孤独侵蚀了留恋；堂弟至死都在等生，疼痛阻挡不了。
生死之间是活着，寻找着所谓的活着的意义。
我希望奶奶活着，给她定了个百岁的目标，每天打电话给她，听她一遍一遍讲逝去的往事，因为她几乎已经没有新鲜事可讲，我耐心地剥去那些90%的重复，才发现那些往事对我很多都是那么新鲜。那不过是她漫长的一生里的星星点点，几乎都是苦难。那么多苦难里，她一次都没有提过不想活。
听说，堂弟最后是被小叔拔了氧气管的，他不能承受唯一的儿子被疼痛折磨地只有死能拯救。母亲说她看到小叔在儿子脸上亲吻，泪流满面。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挽留儿子，可是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承受不了孩子承受那种无望的生的疼痛。只是，这么难耐的疼痛里，堂弟一次也没有提过死。
事后，小叔跟母亲讲，爸走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可是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样受罪他的眼泪就是控制不了。
小叔两岁多失去母亲，一生再也没有喊过“妈”，磨硬了的心肠还是在儿子身上缴械投降，可怜他60岁上将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儿子的应答声。
堂弟生日的那一次聊天后，我很想安慰他，心里想了很多，想着每天给他发个笑话，想着给他推荐些面对死亡的书，最终我对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一本死亡教育的书《生命的礼物》还是进入了我的视野，作者是做了一辈子的心理治疗师的亚隆和他爱了65年的妻子玛丽莲。这本书是玛丽莲得了癌症之后他们俩决定完成的一本书，是记录他们面对癌症和死亡的历程的书。玛丽莲痛苦的想放弃，而亚隆作为心理治疗师，他习惯性地劝生，他甚至没有寻死的权利，他说那样子怎么对得起那么多他曾经治疗过的人。这一点当时震撼到了我。疾病面前，人人平等，疾病面前，人人可怜。而这些活着的人，同样是最深的受害者。
尽管死作为唯一终点就在那里，可是这个不确定的终点让每一个的活着都不一样，呈现不一样的活法，我觉得，这本身就是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