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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阳扶贫散记

官阳扶贫散记

作者: 封面作家 | 来源:发表于2020-07-18 17:32 被阅读0次

          作者:尹君

          两年前,我有幸参加到这场艰苦而光荣的扶贫攻坚战中。作为一名普通扶贫人员,我的扶贫对象只有一名,他就是重庆官阳镇八树村的贫困户老刘。我没有崇高的理想,我只想尽自己的力量,助他早日脱贫,让他的脸上能露出孩子般幸福的笑容。

      官阳镇是重庆市巫山县的一个边远乡镇,距离县城一百二十多公里,平均海拔1300多米,山高水远,把村里的年轻人都堵在了山那边水那头不愿回来,村里的人就少了,八树村更是如此,少得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以及装在破旧“烟筐”里的洋芋、包谷、红苕那可怜的“三大坨”。官阳镇是我们县农行结对帮扶的贫困乡镇之一。

      从官阳场镇出发,一条普通的乡间公路,穿过一个弯曲黑暗、凹凸不平的隧洞通向远方,远方是哪?我不知道。老刘的家就在公路外坎,是一幢水泥结构的二层小楼,墙体贴着白色磁砖有些泛黄,门框上贴对联的痕迹还隐约可见,印证着老刘一家当年的富足。院坝与公路相连,零散的堆放着一些才从地里挖出的红苕,个个细小歪裂,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窗户上的铁拦杆与院坝中的一棵歪脖子树之间,拴着一根废旧电线,上面晾晒的几件破旧衣服在随风摆动,看着就让人惺惺难过。

      第一次去老刘家的时候,是一个寒冷冬天的中午。房屋四周被白雪覆盖着,只有几株深褐色的向日葵秸秆突兀地杵在雪原之上,一片荒芜。我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走进屋,室内摆设乱七八糟,尘埃满天,鸡粪遍地,一股霉臭味儿扑面而来,斑剥的墙壁上,一张年画掉下一角,被一根蛛丝牵连着,欲坠未坠,这是长时间无人打理才显现的那种脏乱。

      虽然我对老刘家的生活景象、环境卫生有着充分的预估,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猝不及防。说心里话,如不是为了扶贫,没人会在大冬天里来到这种地方。

      “老刘在家吗?”我推开屋里另一扇门轻轻叫了一声。

      屋里光线实在是太暗了,我是适应了至少五钞钟后才发现女主人李婶的。她靠在燃得只剩下灰烬火堆旁的木椅上睡觉,膝盖上还搭着一件破旧棉衣。

      听见喊声,我看见李婶缓慢地站了起来,蹒跚地走到门前拉亮了电灯,屋内瞬间光明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

      可能是我突然的到访让李婶有些慌乱。她迟疑了一下后,我看见她一手护着腰部,一手按着膝盖,艰难地朝着一个柜子走去,整个人是佝偻的。李婶在柜子里摸索一阵后,转身给我递过一支烟。我赶紧接过,迅速点燃。我不能对她的热情有丝毫打击。可这叫什么烟呀?一股霉味儿直冲口鼻。这可能是有客人来了才舍得拿出来的香烟呀,可见家里有多长时间没来客人了。我不能把烟掐灭,更不能丢掉,他们现在自卑又敏感,我不能有半点儿不满的情绪让他们看见,我要面带笑容地与她攀谈,否则,以后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听完自我介绍后,李婶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说原先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在当地还是属于“筛子上面一层的”,后来就不行了,女婿入赘但不成器,女儿便与他离了婚,自己也出门打工去了,一去就是几年,丢下一个细娃娃由老俩口照顾,小孩现在都上小学了,说是按月把生活费寄来,可要到年关了,还没见她寄钱来,这个年怎么过哟?

      “您别气。”我安慰到。

      “这个我不气,女儿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些年她也过得很苦。气就气我这个不争气的身体,去年在地里干活时,一不小心就从田坎上摔了下来,脊椎骨裂,小腿跌断,整个人像瘫了一样,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害得我们家老刘也出不了门挣不了钱,都六十几岁的人了,不光要照顾我,还要去镇上接送上小学的孙子,来回有十里路呀,只是苦了他。”李婶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不说,还欠了两万多块钱的债,家也就这样败了。唉!”

      太阳挣破云层,几束光将大地染成一片一片昏黄的橘红。那光透过窗子照在李婶核桃般的脸上,使她暗沉的脸色明亮了不少,她的周身似乎镶了一道金边,但她那深陷的眼睛里是我读不懂的叹息。

      “老刘呢?”我问。

      李婶说:“他到前面陈家屋场帮人砌房子去了,一天能挣百八十块的工钱,我去叫他回来。”

      “不了,我再来看你们。”我赶紧制止。

      这次我们谈得很沉重也很顺畅,我知道,只要你不嫌弃他们,他们就不会把你当外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会向你诉说。我也似乎找到了老刘一家致贫的原因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握别李婶的时候像握着一段冰冷的树枝。

      回来后,那段冰冷的“树枝”,时不时地就浮现在我脑海里,这令我很痛苦。

      一个星期后,我又去了一趟八树村。带去了一些旧棉衣、一些点心和一些脱贫政策宣传折页及农行小额扶贫贷款资料。老刘正好在家。

      这次谈话没有铺垫、没有前奏,直奔主题。谈到一些致富项目的细节和前景时,老刘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不停地摇晃:“对,下一季就种药材。”他脸上泛着亮光,眼神很坚定。

      开春了,天气晴朗起来了,冰雪的融化使大地湿漉漉的,一坡又一坡的洋芋苗长得很茁壮,上面开满了淡紫色的花,都仰着头书写着生命的肆意。李婶的身体也开展硬朗起来,能下地开始劳作了。

      一天,老刘给我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焦急地说:“药材苗已经预订好了,可对方说不给现款就不发货,怎么办呀?地已犁好,就等着栽种。”

      我赶紧安慰着说:“别着急,我们农行就有一款专门为建档立卡贫困户提供的财政贴息信用贷款,正好可以帮你解决现在的燃眉之急。”

      第二天,我便带着老刘办完该办的一切贷款手续,三天内就把购苗所需的两万元钱,汇到了对方账户。

      之后,我以每月去他家一次的频率深入田间地头,了解项目推进情况,查看药材生长情况,测算项目支出与收益,共同展望和期盼着因辛劳而带来的那份美好早日到来。旷野里不时传出老刘爽朗的笑声,李婶也满脸堆笑,在一旁干得特别带劲,脊背直挺了许多。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每当想起艾青先生《我爱这土地》这首诗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忧伤与感动。我们单位在官阳镇有一个驻村扶贫工作队,三名队员常年吃住在村里,主要任务就是深入贫困户家中,调查了解他们的生产生活情况,测算他们的收入与支出,宣传国家扶贫政策,讲解农行金融扶贫知识,填写各种表格,帮助他们解决一些他们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

      端午节那天,天下着小雨,我带着一些棕子和水果去看望老刘,穿隧洞而过的那条乡村公里,湿滑难走。单位上派出的越野车,载着其他同事到更远更难走的一些村社,看望贫困户去了。驻村工作队队员李铭便骑着摩托车送我去老刘家,下午,从老刘家返回驻地时,雨下得更大了一些,隧洞前那条坡度较大的公路更加难以行走,很多泥沙碎石和着雨水急急往下滚动。出于安全考虑,李铭叫我下车,待摩托车走上平路后再上车,我举着雨伞沿着路基往下走。我看见李铭骑着摩托,一只脚踩着刹车,一只脚放在地上,随着地面摩擦,以增加阻力,他想让摩托跑得慢一些,李铭把刹车踩得“咕咕”直叫唤,摩托车还是不听使唤,急急地直往下冲,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痒痒的,让他难受,他却不敢腾出一只手去擦一擦,他必须使劲把握好摩托车的龙头,才不至于人仰车翻。可摩托车在陡坡上走到一半时,被路面上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一硌,咣地一声,连人带车就翻在了公路上,梭出了丈八远。我赶紧跑过去,把李铭扶了起来,我看见他手脚多处被擦伤,裤子的膝盖处还撕出了一个大口子,眼角冒出殷红的血正往下流,像一只蜈蚣在脸上蠕动。

      我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来,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李铭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笑着说:“没事,这里山高坡陡,骑摩托栽跟头是常事,只是这次比以前摔得更狠了一点。”李铭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驻村驻得久了,走村串户多了,就和这里的人们有了感情,觉得自己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人,见到他们就像见到自己家人一样,但我最害怕的就是看见那些渴求的眼神,像锥子一样,时时刺痛你的心,所以,比起那些生活艰苦的贫困户来说,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

      说这话时,李铭的目光忧伤而辽阔,我看到他因风吹日晒而变得肤色黝黑,脸上却闪着光亮。

      我扶着李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不知名的花儿开得漂亮极了,这些花草曾是田野的常客,现在只能在路边盛开。坡上的土地被独活、牛膝、黄连、厚朴等药材占有。这时,雨停了,太阳穿出云层照在水洼里,明晃晃的有些耀眼,微风吹来,阳光透过密匝匝的树叶,映在土地上,满地碎光,随着枝叶晃动,田野里生机一片,我的心头像一副铁犁驶过,快乐无比。

      这些花草也曾是我童年玩耍的道具,比如狗尾巴草,老家河坝的堤坎上,到处都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我从草丛中拔出不少狗尾巴草,和那些不知名的花儿一起编成花环带回家,戴在母亲的头上,母亲灿烂的笑容至今还在我脑海里浮现。还有,供销社下方有一块绿地,密杂杂生长着各种野草,其中有一种叫“粘粘草”的植物,非常扎手,我们小心翼翼拿在手中,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将“粘粘草”的枝条往对方衣服上或是头发上轻轻一挨,无数细小尖锐带勾的刺便粘在上面了,很难取下,惹得被戏弄的小伙伴们拿着地上的枝条,满大街地追赶着我们。恶作剧的感觉是童年最愉快的回忆,加深了我对旷野的依恋和向往。

      公路的外坎,是一大片长势良好的包谷地,阔大的绿色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这个时节,包谷穗的颜色开始变深,不知名的鸟儿在包谷林中跳跃鸣叫,我知道,过不了多久,在村民们的欢笑中,又会迎来一个丰收的季节。我突然感动起来,一季的庄稼,竟然可以掩盖那样盛大的岁月和曾经热气腾腾的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年时间过去了。花儿开了,又谢了,春水涨了,又落了。冬初,红叶红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八树村,正碰上老刘一家在地里挖独活,还请了不少帮工。我悄悄问老刘:“今年收成不错吧?”

      老刘哈哈一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种植独活一项药材就有这个数。”老刘向我伸出了一个手指头。同时凑近我悄悄地说:“到期偿还那两万元贷款没问题。”脸上一扫往日的阴霾。

      来到老刘家里,屋内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墙上还新刷了仿磁涂料,亮堂堂的,新置办的液晶电视机放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正播放着红叶节专题节目。坐定,老刘给我递过一支烟,我赶紧接过,迅速点上,烟雾从我口腔喷出时,有一股丝丝的甜。我抬头看了看老刘,他正扭头看着门外那片生机勃勃的原野,眼睛里泛着亮光,脸上那孩子般幸福的笑容像花儿一样,正在盛开。

      “这下没什么好担心的吧。”握别老刘的时候,也像握着一段枯树枝,虽粗糙,但有力,很温暖。

      离开官阳,从大昌乘船回县城,峡江两岸的红叶如火一般热烈。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山上其中的一株红叶,与大地融为一体,风雨过后,哪怕干枯成柴也好呀!至少可以为这里的农户再加一把火、再添一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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