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想消失啊
——————
“记得明天要把那个报告完成啊，再被否的话我们组今年就完了。”哈姆面前的人拍了拍哈姆的肩膀，对哈姆说着。
“明白明白。”哈姆对着面前的人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不早了。”面前的人留下了一句话就开车走了。
哈姆看着小轿车开走，抬起手借着公司大门透出来的光看了看手表：晚上十点四十七分，还能勉强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哈姆向着地铁站走去，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然后把罐子对着垃圾桶狠狠一砸：“你妈的，你也知道不早了啊。”
罐子没有进入垃圾桶，砸到了地上，弹出一两米远。
哈姆要做的报告，原本是那个人的工作，今天哈姆原本下班的时间，也应该是六点半。
哈姆又把罐子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走进地铁站的时候，只有两三个人，彼此都相隔很远，哈姆走到最后一个候车口，等待着地铁的到来。
现在坐上去，回到家的时候可能都要十一点四十了，还要赶组内的报告，准备明天的讨论，不到三点是没法睡觉了，明早又不能迟到，六点半就得出门。
哈姆不愿再想下去。
地铁进站的光重新赋予哈姆活动的能力，他走上去，不出意料，这时候的地铁车厢里几乎空无一人，哈姆走到最后一节车厢最后的位置坐下，戴上耳机，随便挑了一首歌听上。
地铁开始开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哈姆这时候才终于能够想一想有关自己的事情。
毕业六年了，还是没有女朋友，钱倒是赚了一些，但是自己没什么欲望，也感觉不到满足，家里人隔三差五就来电话问自己这样那样，询问又总是以吵闹收尾，唯一能让自己觉得生活有点慰藉的是那几个很喜欢的游戏，不过最近也没有时间玩。
耳机里放着adib的fated，正好唱到那一句“Why wouldn't it disappear.”（为什么它不能消失）
“唉。”哈姆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好想消失啊。”哈姆轻声说。
他睁眼扫了一圈周围，已经看不见一个人了。
最后一班地铁最后一节车厢最后一个座位的最后一个人，听上去就很适合消失。
“好想消失啊。”哈姆又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遍。
——————
于是，哈姆真的消失了。
——————
“这里还有最后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哈姆睁开眼睛，看见几个人从前面的车厢向着自己走来。
“你叫什么？”领头的女孩朝哈姆扬了扬下巴，问着哈姆。
“啊？”哈姆摘下耳机。
“我们都被困住了。”女孩指了指地铁上显示到站的标识，现在已经全部变红，代表着已经开过了所有的站，但是地铁还没有停下来，而地铁车厢自带的小电视上，下一站的位置显示的是空白，到下一站的时间，则是无穷大。
“你叫什么？”女孩又问。
“哈姆。”哈姆收了收耳机线站起来。
——————
领头的女孩叫优唯，剩下的还有大约十几个人，都是在最后一班走上地铁五号线的人，但是据一个眼镜说，跟他一起上车的自己的同事，并没有在这里。
“你们叫我眼镜就行了。”问他名字的时候他说。
哈姆并没有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除了眼镜和优唯，只记得一个个子很高大的男人叫黑木，一个衣着风格看起来有些黑深残的女孩叫十四。
“有些人上来了有些人没上来吗？”优唯念叨着，“你们都报一下自己在哪个站上来的？”
“什么意思。”有人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看能不能找到规律。”优唯回答。
于是所有人都报上了自己上地铁的站，却发现哪里上地铁的都有，也有的站没有人上，根本没有规律可言。
“这趟车到底去哪里啊。”有人开口问了，听上去有些不安。
“肯定不是终点站。”眼镜说。
“为什么？”
“广告牌不见了。”眼镜指了指窗外，“我们市的地铁在地下的部分，沿途都有广告牌。”
所有人都开始不安起来。
“而且。”眼镜又指向前面的车厢，能一眼望到最前面，“车厢一直很直，从我们开始从前往后找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分钟了，还是这么直，我们能一眼直接从最后的车厢望到差不多最前面，说明这么长的一段路，这趟地铁一点弯都没有拐，我们整个市里，都没有这么长这么直的一条线。”
十几秒的沉默路过了所有人。
“那，我们会去到哪里。”听起来是一个担忧的女生的声音。
“不知道。”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哈姆倒没有那么惊慌，他脑子里居然冒出一个念头，今晚的事情可能是逃避明天报告和讨论的好借口，本来就不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想法刚落地，车厢突然发出剧烈的刹车声，所有人一瞬间都没有站稳。哈姆反应比较快，腿一伸稳住重心，然后还扶住了一个差点从自己身边倒下去的女孩。
女孩留着短发，低着头，在被哈姆扶稳之后，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哈姆也很轻地说：“没事。”
随着地铁的车速越来越慢，一声突兀的“啪”突然从前方传来，众人向前一看，发现第一节车厢的灯被关掉了，随后车厢内的灯光从第一节开始，伴随着一声声“啪”，一节一节消失，黑暗和恐惧一步一步逼迫着他们。
哈姆身边的所有人都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靠到车厢最后走不动了，然后就缩在那里，反倒是哈姆和刚刚哈姆扶住的女孩都没有向后退，静静地等着灯光消失。
没过半分钟，最后一节车厢的灯光也“啪”地一声消失了。
灯熄灭的时候，有人怕得喊出了声，既有女生也有男生的声音。
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光亮从窗外传来，地铁缓缓开进了一个站台。
重新有了灯光之后，挤在后面的一群男男女女看着一群不认识的人全贴在一起，又连忙各自推开散开，看得哈姆有点想笑。
身边的女孩则是真的轻轻笑出了一声，惹得哈姆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也正好从短发之间漏出来，向上撇了哈姆一眼。
于是哈姆也没憋住，轻轻笑了一声。
“你叫什么？”哈姆悄悄问。
“羽毛。”女孩回答，“你呢？”
“我叫哈姆。”哈姆说。
——————
地铁停了下来，不过没有到站的播报声，站台的大厅空无一人。
车门打开，所有人都走出了地铁，在最后一个人离开黑暗的地铁车厢后，地铁的门就重新关上，随后，地铁就开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人群里有人开口。
“大家都一起来的谁知道啊？问这么没用的问题。”优唯的性格看来比较火辣。
“大家都散开搜索一下吧，这里的地图上写着这个地铁站有十三个出口，我们整座城没有一个地铁站有十三个出口，所以最好不要一个人走，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眼镜说。
眼镜后半句话一出口，有些人明显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哈姆没有觉得害怕，而且自己身边的羽毛又偷偷笑了一声。
哈姆于是也扬起嘴角：“我们一起？”哈姆低下头悄悄说。
“好啊。”羽毛爽快地答应。
——————
一起来的有十五个人，分完组之后，都各自要找两个出口。
哈姆和羽毛分到的是最远的十二和十三。
人很快都走散了，在空旷明亮而笔直的走道上，只有哈姆和羽毛自己的脚步声跟着他们。
“为什么要笑呢？”哈姆问。
“你问我？”羽毛抬头。
哈姆点头。
“什么时候？”羽毛的脚步很轻盈。
“熄灯的时候，还有，下车的时候。”
“因为他们好像都很害怕，我觉得很好笑。”
“害怕有什么好笑的。”哈姆问。
“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就开始害怕了，这不是自己吓自己嘛，这不好笑吗？”羽毛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去看哈姆。
“你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有点。”
“不过，你不怕吗？”哈姆说完上一句又问羽毛。
“不怕。”羽毛的回答来得很干脆。
“为什么？”哈姆理所应当地发问。
“你也在笑，你不怕吗？”羽毛却用问题回答问题。
哈姆认真想了想：“不怕。”
“为什么？”
“为什么。”哈姆自己念叨着，试图找到原因，“可能，因为，本来，就不想回去？”
“我也是。”
“那我明白了。”哈姆点点头。
“这里不是出口。”羽毛伸出手指了指十二号出口，一片漆黑。
“那我们去看看十三。”
——————
哈姆和羽毛走回到中央大厅的时候，优唯等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有发现吗？”优唯看见哈姆和羽毛回来，直接问。
“十二什么都没有，十三还没去看。”哈姆见羽毛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回答。
“只走了一个？怎么这么慢。”一个刻薄的声音说，哈姆看了一眼，是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打着耳钉的男人，不过哈姆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十二号出口最远，也正常。”眼镜及时出来解围，“不过我们分到的出口也什么都没有，等最后一组吧，最后一组回来就知道了，你们也不用跑十三了。”眼镜对着哈姆两人说。
“应该就是十三。”羽毛低声说，没有被哈姆以外的其他人听见。
哈姆用眼神向羽毛发问。
羽毛却轻轻摇摇头：“直觉而已。”
哈姆于是耸耸肩，不再追问。
没过多久，最后一组也回来了，是黑木和十四，远远地就朝着优唯他们摇了摇头。
“那就只剩下十三了，大家一起过去吧。”优唯说。
——————
十三号出口跟其他出口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是，很远就可以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
听着众人的脚步声渐进，西装男拍着掌转身：“啊，欢迎欢迎。”不过他的语气里，哈姆完全听不出欢迎的意思，反而有几分嘲弄的意味。
他一转身，同行的十五个人里，有差不多一半都骤然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没有脸。
他的面部，是一片雪白色的空白。
“你是谁？我们这是在哪里？”还是有富有勇气的人的，优唯没有后退，开口问。
“呜哦，气势不错。”西装男说，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西装男缓缓走近众人：“我没有名字，你们可以叫我'老师'，至于你们在什么地方嘛。”
西装男张开手作拥抱状：“这里是'时间之外'，也就是'一切'。”
“时间之外？”就像漫画一样，一定会有一个人再次发问来推动交谈。
“你们被时间丢下了。”自称'老师'的西装男继续说着。
“你们都坐上了那最后一班地铁对吧？”'老师'问着他们。
人群中有人点了点头。
“地铁是很神奇的交通工具，你们没有发现吗？”'老师'自顾自地开始绕着他们走动，一边走动一边慢慢说着，就像是真的在上课一样。
“走路，骑车和打车的时候，你们不会得到一个确切的到达时间，所有人都只能跟你说，差不多什么时候会到。至于长途汽车，火车和飞机，虽然有规定好的出发和到达的时间，却时不时就会早到或是晚点，而且一早一晚，都不是一两分钟的事情，毕竟越遥远的路途，需要花费的时间越不确定。”
越遥远的路途，要花费的时间越不确定。哈姆心里默念了一遍。
众人的目光随着'老师'的脚步转了个身。
“唯有地铁，路程不长而时间精准。”'老师'说到这里笑了一声，虽然大家看不见他的笑容，但是他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正对众人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是明白他在看着自己。
“啊，好累啊，好像逃掉啊，可以不上班不上学就好了。”'老师'突然神经质地用奇怪的声线开始说起话来。
“或者是，做这么多有什么意义啊！根本没有意义啊，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想放弃了！”
随后他的声音回归正常。
“你们所有人，都在那班地铁上这样想了对吧？”
哈姆不可置否。
“临近深夜，是今天和明天交界的地方，这很好理解，今天和明天交界的时候，是时间奔跑得最认真的时候，祂要准确地把今天带走，再把明天带给你们。”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坐在对时间反应这样精准又敏感的地铁上，你们却想着的是停下，所以你们会被时间丢下。”
“时间不会等待想要停下的人。”
一种可悲又粘稠的沉默充斥在空气里。
许久，'老师'又重新开口：“不过既然已经到了'时间之外'，就是代表你们回不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而且别太紧张，这里已经是'时间之外'了，要是太过紧张，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哦。”
'老师'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
“所以，找个满意的地方待着吧。”
'老师'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但是哈姆总觉得，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之后，带着异样的笑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