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学里有一个著名的概念叫作“蝴蝶效应”,是说在复杂系统中,误差会以指数级增长,一个因素的细微变化,会引发巨大的后果。科学家形象地解释说:“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红楼梦》一书牵涉人物几百名,也可以算一个小型的复杂系统,其中也发生过一次“蝴蝶效应”。
书中第七十三回:“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因大观园内有人翻墙吓到了宝玉,闹将出来,惊动贾母,又扯出赌钱做庄之事,牵扯到迎春奶妈,邢夫人便来埋怨迎春,途中有又傻大姐误拾“两个妖精打架”的绣囊,邢夫人当场瞒下,偷偷说与王夫人知。王夫人向王熙凤问罪,引发抄检大观园。其后宝钗搬离大观园,晴雯、司棋被逐,芳官等出家,再后来晴雯病死,司棋自杀(按程本)。
一连串事件的诱发点,就是这个小小的绣春囊。这个绣春囊是何人所有,又如何出现在大观园这清雅之地?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程甲本对这一细节没有交代,不知是有意忽略,还是补作者没有重视?
笔者且当一次福尔摩斯,找出这个“元凶”。书中没有明显的线索,且先排除看看哪些人不可能。
一、薛宝钗。
吴梅村版中说,这个绣囊本是薛蟠之物,被薛宝钗偷偷带入大观园,故意置于显眼处让人发现的。但其中颇多不可解释之处。
首先是后果。这一行为的后果是抄检大观园,因宝钗是客,没有抄查蘅芜院,事后薛宝钗第一时间搬出了大观园。以薛宝钗精明算计,若做此事,不会没有考虑这一后果,这一后果对她当时的状况没有任何益处,再加上她在大观园内,使费用度,基本是自己家解决的,反而更有夹带的嫌疑,这种有害无益的事,以薛大小姐的精明才干,断断是不会做的。
其次是动机。目的即是动机,如果是薛宝钗做的,动机必然是陷害园内某人,这个目标又是谁?迎、探、惜三人不会对她构成竞争,可以排除,包括袭人在内的丫环们与她身份不同,也可以排除。妙玉?黛玉?这两个猜想如果说出来,怕是连傻大姐都会笑了。
二、史湘云。
排除了以上这些人,剩下唯一一个可能的目标就是史湘云了,史湘云性格单纯开朗,针线功夫好,又经常各处走动,具备做案条件。但有条件不等于能做案。物件的来源,无非购买、自制两种途径,在大观园人来人往的环境中,做这么一个需要针线、刺绣的物件,绝对无法躲开所有人的耳目,不可能是自制的。贾府小姐们所需购买物品,需要通过丫环、婆子向外院传达采购,更无法避人耳目,购买这条途径也是行不通的。湘云年纪尚小,并没有强烈的性意识,在心理上也没有这种需求。因此湘云是嫌疑人的可能性也极低。
有人要问,不是还有个李纨吗?这个读者自己想吧。
三、王熙凤。
如果不是住在园内的人,那就是往来走动的人。住在园外平时又时常到大观园走动的人中,王熙凤是王夫人第一个查问的对象,但被王熙凤一口否认,从其条分缕析的言词上看,其辩驳应该是属实的,王夫人也相信了她的说法,除了凤姐说得有道理,毕竟是自己侄女,多少有点私相维护。
四、众丫环。
主子们都排除了,接着来看看奴仆。其中嫌疑最大的是惜春房中的入画和迎春房中的司棋,在这两个人的私人物品中都发现了夹带男人的物品。
入画辩称是在宁府中做事的哥哥托人捎来保管的,这事估计大家都知道,因此凤姐反没有深究,按她的说法:“只是真赏的,也有不是”,私相夹带是犯了府中规矩,因此反而记下传递之人。因此入画不是绣春囊主人。
至于司棋,不但有男人鞋袜,还有情书一封,直接证实了她与表弟潘又安的恋情,而且在园内有来往,恰巧又被鸳鸯撞见过。但司棋的表现却是“低头不语,也并无惭愧之意”,说明司棋对自己的用途很坦然,而且她决心自己承担后果。这一点同时也说明,抄检到的就是她与潘又安交换的所有物品,并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事物需要隐瞒,那么绣春囊应该也不是司棋的。
五、贾宝玉。
女人们说完了,再说说男人。
大观园里常住的只有贾宝玉一个男性,从贾芸拜访贾宝玉的情节可以知道,其他男性,包括宝玉的小厮,都是不能随便到宝玉房中,要通传了由人带入。到搬入大观园后,住着大批女眷,更不可能随便入园。此前又无男性拜访的记述,如果是男性遗漏的,只有贾宝玉一人。宝玉也时不时在外面带些零碎物品回来,或是自己买,或是朋友送。但以宝玉的性格和审美水平,可以看“淫书”,但不会欣赏这类浅薄露骨的物件,更不会带进大观园唐突诸多女性。因此,贾宝玉也不会是嫌疑人。
六、其他男性。
贾府的长辈男性应该是有权利进入大观园的,但是通观整本书,似乎没有记述过这样的行为,说明长辈男性平时也是不进入大观园,这批人也可以排除。
结论。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真是如某些人所说是邢夫人带进园内栽赃嫁祸,贼喊捉贼? 非也。我们一直在说在场的人,而忽略了不在场的人。
真正的绣春囊主人本人也是这次事件的间接受害者,他就是司棋的表弟潘又安。曹公起名往往暗含深意,这个名字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古代第一美男”潘安。
潘安,美姿仪,少以才名闻世,但性轻躁,趋于世利,也就是说此人无论读书作文的“正才”还是趋奉巴结的偏才都是一流,王勃《滕王阁序》“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就是对他文学成就的首肯。
而这个潘又安,可以理解为“又一个潘安”,可以想象得出,容貌必然是十分俊俏,司棋为之死心塌地,这大概也是重要原因。他穷人家出身,又做小厮,文才怕是没什么了,偏才肯定颇有心得。程甲本后文中说他后来做生意发了财,带着大量珠宝去司棋家求亲,却假扮落魄,刻意试探司棋,司棋母亲坚决反对,致使司棋自杀。一个穷小子,靠做生意短时间内获得了大量财富,做的多数是无本生意罢。而吴梅村本中则直接说他加入盗匪,杀人放火。现在,我们可以大致推断潘又安的人设:一个从事非法勾当、心术不端的美男子。书中说那绣春囊图案淫秽,作工、材质却是一般,正符合潘又安的身份。
第七十一、七十二回中对潘又安和司棋私会之事有记述,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互言婚嫁,到长大又相互爱慕,于是买通看门人,夜里在园内暗处幽会,不料被鸳鸯无意撞破。当时的情景是:“(鸳鸯)刚转过石后,只听一阵衣衫响……”,“(潘又安、司棋)方初次入港,虽未成双,却也海誓山盟,私传表记,已有无限风光”。就是说两人还未及发生性行为,就被鸳鸯撞破,但此前摸摸抱抱,宽衣解带的行为是有的,依此推断,绣春囊就是在两人缠绵间掉落的。一则潘又安不知道掉了,二则心慌意乱,匆忙逃离现场,不能细查,因此将绣春囊遗失在大观园内,后来傻大姐也是在石后捡到,地点是吻合的。
那么司棋为什么不知道这个物件?这绣春囊本来是男女交媾时,共同把玩催情之用,当时的环境中黑灯瞎火,拿出来也看不清,不能发挥作用,潘又安并未给司棋看,司棋自然不知。既然明知看不到,潘又安为什么要带入大观园呢?合理的解释是,潘又安打算在欢好之后,送给司棋留念的,还没等到拿出来,就丧失了机会,因此司棋对此物件一无所知。
前面我们说到有人翻墙吓到了宝玉,此事发生在潘又安和司棋幽会后三四天,潘又安私下潜逃,气病了司棋。翻墙之人极有可能是潘又安,他逃走后发现失落了绣春囊,怕连累司棋,偷偷潜入大观园想寻回失物,不料又被宝玉丫环撞到,园内上夜之人四处巡查,潘又安计划落空,绣春囊才被傻大姐发现。而期间司棋并未有明显异常举动,再次证明司棋对此并不知情。
至此,所有的谜底都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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