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青砖瓦房,一台老旧黑白电视机,两个老人,三个孩子。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未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少时不识愁滋味,读不懂诗中的哀愁。长大后才知道,人,一旦离开故乡,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一辈子的心都在流浪,所有的好时光,都存在了灵魂的某个角落,直到消失殆尽。
我是幸运的,在农村长大。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我眼里都是朋友。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从它们那里寻找快乐:用狗尾巴草编织小玩意儿,摘野花做花环,到小水沟摸鱼捉蟹,就连泥巴也能玩出不一样的花样。可是,无论再有趣的活动,也阻止不了小小年纪的我做噩梦。
我老是在梦里梦见自己迷了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于是我不停的打开一扇又一扇门,那些屋子似曾相识又无比陌生,里面的人都诧异我为何会不请自来,我没空理他们,只有推开一扇扇门,不停的往前走,心里想着兴许下一扇门外就会是光,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然而直到梦醒了,也没能成功。这样的梦一直缠绕着我,有时候找不着路的时候,累了,就在梦里哭,眼泪打湿枕头的时候才发现只是梦。睡在身边的奶奶总是会急切的将我唤醒,问我怎么了,我哭的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我们家老砖瓦房的墙壁裂了一条很长的口子,听爷爷说,最开始修建房子的时候,那个砌墙的师傅技术不好,把墙壁砌歪了。房子修好了也不可能拆掉重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修上好的房子已经耗费了爷爷奶奶大半生心血,更何况房子的地基都是他们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我似乎能看见他们日日夜夜操劳的身影,只为房子建成之后,不再受同村人欺压,再苦再难,都是希望,所以他们咬牙坚持了下来。墙歪了就歪了吧,好歹也算是有个像样的家了。就这样过了十几年,没想到当初的墙壁越来越歪,裂口越来越大,爷爷奶奶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与父母的联系也越来越勤。
忘记说啦,那时候不是每家每户都有电话的,我们全村就只有一个姓任的人家里有座机,和父母的联系只能通过这一台电话传达,一旦父母来电,那个任大叔就会站在村里的梁上,扯开嗓子喊:xx,你家儿子来电话了!快来接电话呀!然后我们一家人都会从村里沿着小路缓缓的走到公路上,给父亲回电话。我记得那段时间在耳边谈论得最多的,就是爷爷沉重的声音:这房子一定得修,口子裂那么大,怎么住人?万一哪天塌了可怎么办!然后再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我们三个小孩子就争相给爸爸讲电话。恨不得顺着电话线马上见到爸爸的脸。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最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爷爷奶奶每逢刮风下雨打雷的天,都不准让我们睡靠着危墙的那个屋。年幼的弟弟妹妹不当一回事,爷爷奶奶不让他们睡他们就换到另一边去睡。而我却发现,每到风雨交加的晚上,奶奶在楼上搭的床铺上睡觉,我不让她去,她非要去。嘴里还说,这房子要塌就塌,我才不怕死,只要不砸到你们就好。我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好跟她一起睡,她赶我我也不走。那时候的房子只有一层楼,房子外面有个窄窄的阳台,我们婆孙两就在阳台上度过了好几个晚上。听着外面的风声,我害怕得不敢睡觉,生怕那裂开的墙壁轰然倒塌。
房子终究是重修了,那一年我很开心。爸爸回家来主持大局,爷爷奶奶忙个不停,我们把家搬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有好多好多人来帮我们建房子,天上下着雪,建房用的砖、瓦、水泥都是由长得很像马的骡子驼的。我真的太好奇了,有好几次都差点模仿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把马尾巴上的毛剪下来当琴弦。可我很害怕它踢我,再加上每日的细心观察,发现家里驼东西的“马”尾巴上的毛又脏又丑,有的还粘在一起,动不动就翘着尾巴拉屎,我索性也就丢了这拔毛的心思。现在想来还好没拔,否则就惨了。最不情愿的是那些骡子的主人逼我们姊妹两个给他们的骡子割草吃,那时我们家养了一头大水牛,每次给牛割的草都被那些人倒给骡子吃了,害得我改得割一背草。对此我十分愤怒。
到了过年的时候房子就修了一半了,那天天上飘着雪花,我随着屋中的木架子几下就爬到第二层,耳边听着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不由得翩翩起舞。老爸穿着拖鞋问我这首歌怎样,我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冲动的惩罚。所以当轮到这首歌的时候,老爸就得意忘形的唱了起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唱的很好,我却在旁边哈哈大笑,因为他自我陶醉的样子真的让人忍俊不禁。
可是后来啊,房子建成了,父亲也走了。爷爷奶奶的脸上没了之前的凝重,却多了几分忧愁。我是在某个夏天的晚上从他们的呢喃声中听出来的,我也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心里怎么就会那么难过,好想减少一些他们心里的哀伤,可是我做不到。
渐渐的,我终于也长大了,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大学,从大学到参加工作。我越来越理解,为何当年爷爷奶奶的脸上,总是会若有若无的充满忧愁,因为他们太想念家人了。逢年过节,更是强烈。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俗话说,近乡情更怯。可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只要一回到家,我的心就会十分平静,在乡村的的时间流逝得很慢,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可我知道其实已经不一样啦。近几年来,村里去世了好多人,有的因为年纪大了,有的因为得了不治之症,还有的突然生命就走到了尽头。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村里的一个老婆婆,她总是神神道道的。我还小的时候她就喜欢拉着我的手给我看手相,说我有出息,找对象一定不能主动,又说读书一定要努力,否则就很难考上大学。也不知是哪一天,爷爷打电话告诉我,她去世了,紧接着是她同村的一个老大爷,印象中的他身子很硬朗,随时扛着一把锄头去田里干活,要不就是一身酒气和同村的人吹牛,他很爱喝酒,或许这爱也是他的劫,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突然就走了。我还记得他走的前一年我去他们村,他手里杵着一根棍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到我嘴角似乎咧了咧,招呼我坐,让我玩一会再走,我笑着推脱,说还有事,改天再去玩。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我更加珍惜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光,他们舍不得吃的,我买给他们吃,舍不得用的,我给他们拿来用,!他们惦记庄稼,我出我的绵薄之力,我以为这样,时间就能走得慢一点,能让我有机会陪他们享受天伦之乐。可是,这一切终究那么短暂。
爷爷去世了。他走的时候很痛苦,身边只有奶奶一个人。在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爷爷非常虚弱,奶奶抱着他让人给他剪脚趾甲。旁人还夸爷爷的皮肤真白,我在梦里恍恍惚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他精神百倍的站了起来,我还很疑惑,爷爷怎么突然这么精神。第二天就传来他去世的噩耗,我不敢相信,以为这一定是他故意让奶奶骗我。直到我在短暂的瞬间清醒过来,我马上拼了命的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在家等我的只有惊慌失措的奶奶和一群村里人,他们安慰着我,安慰着奶奶,我很镇定,没掉一滴泪,跪在他老人家的灵前,烧了纸,上了香。然后再去给家里帮忙的人生火做饭。我不知道奶奶那晚怎么熬过来的,但我知道,奶奶从此老了。她的眼睛里少了很多东西,和我一样,她不敢相信爷爷就这么走了。所以她一直在和来的人聊天,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她讲过的话。我仿佛能看到,一个惊吓过度的妇人,想尽一切办法让丈夫醒过来;她不停的呼唤,心急如焚,故作坚强,又肝肠寸断。
回忆不敢触碰,再想已是枉然。
我依然会在第一时间回到故乡,日日夜夜倾听故乡的故事。不管白天黑夜,天晴下雨,我依然会记得以往的美好。那些过去的故事仍然会在我的脑海里回荡,或许有一天它们会在这世上这某个角落重演,我相信,拿过去了的,都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那时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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