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會軟弱。
因為懦弱不僅是人的本性,也是人的權利。何況受了如此刺激的問心?
但是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問心必須接受自己已經失去一隻手的事實。
儘管他是那麼討厭自己的斷臂:斷疤不僅醜,而且那醜得畸形到令人嘔吐。
炎熱的天氣,令那隻被砍下的斷手腐敗並散發著陣陣惡臭。
問心很煩躁。
但是擾人的綠頭大蒼蠅卻不因他的狂躁而停止騷擾,反倒騷擾得更加兇猛了。
面容扭曲的問心不停地嘔吐著,似是要吐出體內所有的痛苦一般。
但是無論他多麼用力地吐,都只能吐出苦澀的黃水,卻吐不出一絲一毫內心的苦。
“沒用的。”問心身邊響起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你這樣是沒有用的。”
“你是誰?”問心問他,“這是在哪裡?”
“我沒讀過書,不識字。以前爹娘都叫我小蘿蔔,他們都說我長得像大葉子的小蘿蔔。所以,我也覺得自己是小蘿蔔。”這個大腦袋小身子、黑黑瘦瘦的小男孩接著說,“這個草屋就是我的家,也是我爹娘留給我的。”
“你的家人呢?”
“我沒有兄弟姐妹,爹娘在我十歲那年就病死了。”小蘿蔔神色淒涼,“除了外面豬圈的豬、羊棚的羊,我已經好幾年沒有跟人說話了。”
對此情景,問心愴然無語。
“爹娘死後,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不像壞人的人。”
問心告訴他:“我的確不是壞人。”
“所以前天上午打草的時候,我就用樹枝扎了個木筏子把你拉回來了。”
問心十分感激:“謝謝你,小蘿蔔。”
“大哥哥,你要幹嘛去?”
“我去把斷刀和斷手埋了。”
“斷手那麼臭,埋就埋了。”小蘿蔔盯著他手裡的刀,“刀可以留著。”
問心不明白這斷刀還有什麼用,“留著它做什麼?”
“切菜。”
“小蘿蔔,你別鬧了。切菜,誰家會用這種又笨又重的刀?”
但是小蘿蔔那很認真的神情卻絲毫沒有鬧著玩的意思,“那你知不知道集市上賣的菜刀最便宜也要二十文錢一把,而且還不保證能不能切得動菜。雖然那些刀,看起來很好的樣子。”
問心沒有說話,此時的他只是專心地刨著坑,並沒理會小蘿蔔。
小蘿蔔依然很認真的說:“稍微好點的要三十文,像個樣子的要四十文。但是我一個月拿來買米的錢……一共才十文錢。”
坑,終於刨好。
默默地將斷手放在坑的最深處,又慢慢地封上了土。這一切,問心都做得很慢,慢得仿若百年。
不曉得小蘿蔔是否明白,問心埋葬的並不僅僅是一隻腐爛的壞手,還有自己那曾經斷掉的過往。
土,已掩實。
抬起頭,問心望向天。
天很廣博,廣博得能接納世間所有的不幸與悲痛。
但是有沒有接納問心的這一份呢?不知道,所以,問心又握起了刀。
“你真的要埋了它嘛?”小蘿蔔那閃閃發亮的眼睛裡依然緊緊盯著問心手裡那把漆黑的刀。
“是的。”問心的回答很堅定,“埋了它,我心裡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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