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叔已经走了一年多了,是去年农历四月初四晚上8点30几分离开的,第一次亲眼送走亲人的那种痛永远难忘。
他侧躺在病床上,我们面对面说着话,我问他感觉舒服点吗,他说还好,你别担心,就是后背有点痛。我走到对面坐在床头用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背部,舒服点吗?要不要叫医生?好多了,这不正吊着水吗?我有点事要跟你讲。他先是努力地抬起左臂,然后使劲地曲张着五个指头,我茫然地看着他微微翕动的嘴唇“五——五——,我还有五万块钱”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知道了,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其实我想告诉他医药费我老公已经在住院时给交了,可我觉得这时候更应该去叫医生。医生来了,用听诊器听了听,然后低头问了几句,我本来想回答的,但是我满叔都自己回答了,真神,大概是看到医生稳心了吧,满叔看起来竟然好多了,还让我扶他起身。我也趁机剥了几粒葡萄给他。吃了两颗后,满叔让我打住,拖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背上,我就又轻轻地给他揉着。“卧房的橱柜里有八千现金,呃……呃还有堂屋楼上的劈材堆里有一万三……”我木然地听着,本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好好休息,可似乎又必须听完他的话“另外有两张存折,一张一万三,一张一万七……”满叔说完身子一软就躺下了,还是侧身躺着,这次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机械地给他揉着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有这么多钱!哪来这么多钱?为什么要留着这些钱?谁让你留着这么多钱?要是平时,我这些问题准会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射出来,可那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问满叔要不要把他生病的消息告诉我哥哥
他断然否定了,说告诉他干什么,他工作忙,不要让他担心。好的,都听你的吧,心里却寻思着,明天吧,明天告诉他,今天这么晚了,开车回来不安全。可心里那种不祥的感觉却让我无比害怕,满叔对于钱的问题一直讳莫如深,我们兄妹几个也极默契,从不跟他提钱,只是要他不要太节省,过年过节我们都会给他钱,他卖了青山,早年一直在外面打工,加上政府每年都有低保,估计他生活还过得去。但今天他告诉我还有这么多钱,我是万万没想到的。那是什么钱啦!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难道我们侄女侄子不会管你养老吗?你要省出这些钱!
病房里很安静,满叔的喘气声显得尤其
粗重,脸上皱纹阡陌纵横,紧蹙的眉头 时时提醒着我,满叔病了,身体很痛,我不停地给他揉着背,思绪却飞到了很远很远。
满叔一个人过了一辈子。这一辈子有多长,没有人知道,不,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奶奶34岁殁的,爷爷死时38岁。幸好父亲能记住自己的生辰,也大体记得比我满叔大五岁左右,于是我们一合计干脆就把满叔的生日定在11月初四,因为那天是我父母的生日。之前每次给父母过生日都会给满叔一份礼物,虽然没说是生日礼物,但也就是那意思,后来规范户籍时11月4日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法定生日。
满叔其实长得比我父亲更魁梧,面相也更俊。小时候我爷爷奶奶就特别疼爱这个满少爷,因此在私塾教学时只带我满叔。只有当家里农活干得差不多了,看我父亲又殷切请求,爷爷才让我父亲上私塾。父亲记忆超群,即使只是间或地上几天课,完成功课时总会胜人一筹。父亲有时会描述一下我满叔背书的情景,脸上那嘲弄的神情总会让我联想起阿斗在刘备面前背《高祖本纪》样子。
很不幸,刚失去母亲不久的两兄弟不到两年又失去了父亲,这次的打击可以说是灭顶之灾,不但失去了父亲还失去了家产,田产,甚至是栖身之所。我爷爷是在1945年的全国土地改革运动中被枪决的。从此我父亲和满叔被烙上了十恶不赦的地主子弟的印记,自然也被赶出了曹家大院。后来我父亲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叫井冲的山上找到了容身之处,真想不到之前我爷爷在此修的那座庙宇竟护了我父亲兄弟周全。(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