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奶奶的生日
文/余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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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最亲的人中,于长辈,我只记得父亲的生日、母亲的忌辰和奶奶的生日。爷爷生前,我不记得他的生日,死后就更不记得了。对于死去的亲人来说,或许更应该记住他们的忌日乃至忌辰,然而我终不知道爷爷和奶奶的忌日。
2009年清明,趁我和弟弟以及姑姑们都在家,一次性立了三块墓碑,分别是我爷爷的、奶奶的和母亲的。母亲比爷爷早过世十三年,比奶奶早过世二十二年,然而依乡俗规矩,在长辈未立碑之前,晚辈是不能立碑的。奶奶过世之后,舅舅催促父亲说,长城他妈的碑该立了,但是不是因为弟弟不在国内,就是最小的姑姑不在国内,立碑之事就一直拖到奶奶过世七年之后。
三块墓碑上都有死者的生日及忌日,乃至时辰,然而我仍未去记母亲的生日、奶奶的忌日、爷爷的生日及忌日。
我之所以记得奶奶的生日,乃是因为姑姑们来给奶奶做寿。家乡习俗,出嫁的儿女要每年都给父母做寿。起初只有大姑来,后来又有比大姑小十几岁的二姑和三姑。虽然同样也要给爷爷做寿,但爷爷相对低调,那生日的气氛就不热烈,以至我从没留下印象。记忆中,三姑奶——爷爷的妹妹——也来给爷爷做过寿的,可能是爷爷的六十大寿。
生日或许是奶奶最开心的日子,儿女们都聚齐了,两儿三女,还有孙子孙女们。正月里拜年,来的都是女婿和外甥,女儿是来不了的,平常女儿们来看她,也都不可能聚齐,只有在生日的这天才能齐集。
记忆中,奶奶也很少去姑姑家。我们那里习俗,父、母去出嫁的女儿家住上几天,是需要女儿事先准备好再去接的,统一的说法是“(把父、母)接过来住几天”。但若出嫁的女儿与公婆住在一起,就很不方便,通常是女儿分家之后,才有可能接父亲或母亲来家住上一阵,而且多是在农闲时节。
到三位姑姑可以接奶奶去住上一段时间那时,奶奶已经偏瘫了,需要人抬着才能到三位姑姑家。1989年初秋的某天,将要下雨,奶奶着急回家,不小心在田埂摔了一跤,于是就半边身子不能动了。
火爆脾气的爷爷是不擅长照看奶奶的,四年之后,爷爷先过世了。照看奶奶的责任落到父亲身上。同样火爆脾气的父亲,同样不是完美的护理者。大姑偶尔过来,给奶奶洗澡,二姑、三姑多数时都在外地。
我上高中后,就不能再见到奶奶过生日,不知道奶奶生日这天,他的儿女们都到齐否,病榻上的奶奶还快乐吗?
只有父亲一个人陪她的时候,甚至只有奶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一定是不快乐的。因为精神治疗药物的长期负作用,使奶奶的思维越来越迟钝了,后来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已不能确认奶奶是否会有相逢的喜悦与离别的悲伤。
最后见到奶奶的时候,是在她七十五岁生日前约一个月,奶奶已瘦骨嶙峋了,但我没料到不到一个月奶奶就去世了,不知她有没过完她的七十五岁生日。据说,父亲为我着想,不让人通知我,奶奶的葬礼我竟没有回去。
奶奶与母亲都是十八岁结婚,十九岁便有了孩子。母亲去世时,奶奶五十三岁。到奶奶瘫痪那年,我十七岁、弟弟十六岁,因此我和弟弟有一半算是奶奶拉扯大的。奶奶生前只留下一张照片,瘫痪后就再也没照过相了。低调的爷爷,却是一生都没有照相。
生、老、病、死,死亡之前,最快乐的是生日,一些是年少时父母为子女所过的生日,一些是年老后子女为父母所做的生日。然而,老、病是残酷的,是痛苦,是折磨,是悲伤的记忆。记忆最常停留在亲人逝世前的最后几年。记忆中的母亲,她永远那么年轻;记忆中的爷爷,也不见特别衰老;唯有记忆中的奶奶,她的身体被老、病慢慢给吞噬掉了。我在十五岁前记住的奶奶的生日,于岁月模糊中,再也没有一幅看得清楚的画面,也再也没有一张记得清晰的容颜。
2021年八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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