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聂达和胡燕的关系,在不温不火中进行着。胡燕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和好的愿望,聂达对自己说:“算了,能凑合就凑合吧,日子总是要坚持过下去的。”但他表现出来的是无动于衷,是夹生的随便。女儿在吃饭时戏问说:“爸妈,你们知道老板的含义吗?”胡燕说:“拥有自己的生意,并雇用了员工的人就是老板。”聂达觉得胡燕的总结顾名思义也就是这么个说法。女儿说:“不完全对,我爸又不做生意,他也是老板啊。”胡燕说:“他要是能当个老板,咱们家也就不会这么一穷二白了。”聂达对胡燕就这样一个小问题,都要讽刺一下自己的话很反胃。他对女儿说:“是什么含义,查查字典就都明白了。以后要养成查字典的习惯。”女儿热烈起来,坚持说不对,连词典的解释都不对。聂达知道女儿要有出奇的说法,为了让这个话题快快过去,故意鼓励让女儿说。“我今天读了《东方少年》,才知道老板的魔鬼解释法,也才知道老爸原来也是老板。因为他老板着脸。老板就是老板着脸的人。”聂达嘿嘿笑了,用表情进行了现场反驳,也回答了女儿用心良苦的玩笑。
岳父生日在屈指可数的日子里到来了,聂达不闻不问,由着胡燕安排。胡燕也没有过分强调什么。生日正好是周末,聂达和胡燕早早就来到岳父家帮忙礼迎客人,倒茶递烟接物。聂达努力想主动起来,但天性中不善言谈的缺点,让他还是别别扭扭着一种笨拙。不过因此,他也头一次感受到了身为副市长的老岳父,权力磁场的辐射范围。也看到了形形色色恭维巴结的嘴脸,和察言观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人”的本事。不由对比地想,自己这一生也只能寄希望于绘画的爱好了,否则谈何出息啊。
来客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聂达常在单位会议主席台上见到过的宣传部门的领导。当然,这种认识是单向的。来客进入到岳父的书房,不一会,胡燕过来说老爸让他进去一下。聂达以为需要做什么事,没加考虑就进了书房,询问有什么事。老岳父招手示意聂达到身边来,介绍说:“这是宣传部的你罗叔叔。”这位罗叔叔笑容可掬站了起来,和聂达握了握手。岳父又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女婿,姓聂,就在咱们这里的报社上班,是搞美术编辑工作的。”罗部长欣赏地看着聂达说:“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好,好,胡市长,你这女婿很有水平的,咱们报纸的板面栏目和美术插图搞得非常有风格。我前些天还和主编老袁说过,他说是一个美术院校毕业的高材生的成绩。想不到原来是你的乘龙快婿啊。”老岳父笑笑说:“老罗啊,以后还得你多多给他指教,年轻人,还是要多磨练,才能进步的。”
聂达明白老岳父的心思,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脸上僵硬着讪讪的笑容。他给两位领导添了茶水,又按照岳父的指示,取来了一盒收自深圳的特别贺礼点心,请罗部长品尝。同时言不由衷地说:“罗叔叔,您上次在报社全体职工会上的讲话,又风趣,又一针见血。大家都非常喜欢听。”岳父对聂达的表现很满意,补充说:“你罗叔叔的演讲水平可非同一般,这一点西远市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啊。就连省里都是知名人物。”说到此,岳父话题一转说:“噢,对了,老罗,听说你现在还跟读研究生课程,怎么样,快毕业了吧。”
聂达知道自己该撤退了,便谦恭地道白了几句套话,借机退了出来。站在过道里,始长长出了口气。权力的压抑是聂达对社会生活中莫可名状压抑中最为突出的一项,自己是深恶痛绝者,又是不由自主者。
中午的寿宴设在一家大饭店,而事前准备好的足有一米五的五层大寿糕,要从家里搬运到饭店。这个苦差鬼使神差落在了聂达的身上。就在他小心翼翼端着往车上转移时,两个调皮的小家伙追打着跑过来。聂达喊着:“小心,看蛋糕。”孩子躲了过去,过分的紧张令聂达的努力出现了最糟的结果。这座刻意订做的大寿糕失去了平衡,砸在水泥路面上,原有的造型顷刻跌成了一堆白色为主彩色为辅的奶油。所幸外面罩着一层硬壳塑料,护住了最坏结果的出现。
聂达脑子一懵,傻了眼,随后出来的老岳母尖着嗓子埋怨他把这么当紧的事给搞砸了。连声说这可怎么办。那两个惹祸的孩子并不以为然地还挤过来看热闹。聂达瞪了他们两眼,恨恨地说:“砸已经砸了,我再去给买一个。”岳母气哼哼地说:“这是提前几天设计订做好的,那上面还写了好多字,你以为想买就能买到。唉,真是晦气啊。”
胡燕从饭店回来了,看着被收拾到屋里的蛋糕,和生气坐在里屋的母亲,也激动起来。初不知是聂达惹的祸,女如其母,一出口便是同样的说法。聂达说:“你不要嚷嚷了,是我不小心的结果,你给我拿点钱,我再去买一个回来。”胡燕诧目以对,接着一把将聂达拉到另一间屋子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就是一通责骂。气得聂达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胡燕哭了,哭了后骂的话就越过了平常的界线。聂达忍无可忍,大声说:“你哭什么?嚎丧啊。我又不是故意的,何况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不是想怎么补救,反而连我的老人你也骂上了,你还叫人吗。”“我不是人,你是人,是人你能做出这种事。老人过寿,从一开始你就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今天好了,你妈那个B,你快滚回去吧。”胡燕歇斯底里,胡言乱语。对此聂达太了解了,当时也恨恨的回骂了句。
门哐地被推开了,小舅子人高马大冲了进来,一把拎住聂达的领口,咬牙切齿说:“姓聂的,你刚才骂什么?你再给我骂一遍听听,看我不处灭你才怪了。”这个突发的意外,聂达先是一愣,接着感到喉头发紧,有点气促。他双手抓住小舅子的手腕,双眼与对方逼视着。
小舅子是一家派出所的所长,个头有一米八,脸圆如西瓜,双手肥硕有力,几乎把聂达提了起来。胡燕见状不哭了,冲上来对着弟弟大喊:“放开你姐夫,这是我们自家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岳母也挤进来了,连喊带骂。小舅子松手了,气呼呼转头要走,又转回身,用手指着聂达的鼻子说:“胆大包天,敢骂我的老人。今天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和我老爸寿诞的日子,我他妈处灭你易如反掌。”聂达整理着衣服,“呸”往地上唾了口痰,也不示弱。“看你那德性,有本事你现在就动手啊。”小舅子不做理会,咒骂着走了。
这般情况下,聂达全无了参加寿诞的心情,一脸阴沉离开了岳父家。在路上他想过取钱再买蛋糕送回去,一切毕竟是自己失误造成的。何况,岳父一家人中,最数老岳父令人尊敬,也对自己最好。到了蛋糕店,那种五层蛋糕只有放置多日的样品,现做没有一天时间根本出不来。聂达赌气想,爱怎么就怎么吧,事已到此,自己受的委屈还没处说呢,一切由他去吧。回到家里,聂达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老岳父亲自打来电话,把儿子和女儿骂了一通,让聂达尽快过去。聂达没有去,反而越想越气。他想通过绘画来排遣一下自己胸中的憋闷,拿着素描的炭笔,怎么也画不好案上的黑陶瓷罐,最后还是走进了常去的那家网吧。
聂达收到了月亮心的留言:“知道你忙,我这些天也没心思上网,榴已经寄出,请注意查收啊。祝快乐,再见。”聂达怀疑她真的会寄那种叫榴的东西吗?也许只是个空头的玩笑罢了。关于网络中的故事,聂达工作在新闻单位,道听途说太多了。网恋是年轻人的感情游戏,自己这个年龄,如果说也想尝试网恋,最多就是一种无障碍的心理交流和发泄。只是这个月亮心,确实非常的令聂达心为之动,不由就会想入非非。所以才会有先前形象的轮廓的感觉,从中也悟出绘画与想象之美与灵感的关系。
当天晚上,女儿打回电话,埋怨聂达不参加姥爷的生日,还说妈妈生气,把眼睛都哭红了,并说晚上不回家了。聂达早预料到会这样,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他对女儿说:“你妈她自找得,活该。”“爸爸,我讨厌你。”女儿哭了,聂达心里不是滋味。“姣姣,你要想回来,爸爸去接你。再说你明天还要上学呢。”女儿坚持要和娘在一起,聂达只能答应第二天一早送书包到学校。
胡燕在娘家一住就是四天,聂达也不去理会,上班之余,在家中借助绘画消除心情的沉闷。一天一次进到网吧,他想倾诉,却总也遇不到可爱的月亮心,一时间落拓的可怜兮兮。第五天,岳父打电话到单位,让聂达下班后到家里吃饭。聂达理会老人的意思,想借口推了,但情面难违,让他好生为难。最终还是怀揣着一肚子矛盾来到了岳父家。
岳父正在院子里浇树,看见聂达说:“你这个浑小子,多得那门子心啊。一盒蛋糕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居然连饭也没去吃啊。来帮爸去灌一壶水去。”聂达别扭地接过壶说:“爸,那天真是对不起,搅了你的生日安排。”岳父让聂达什么也别再说了,向屋里喊着问饭准备好了没有。
聂达走进洗漱间接水,胡燕看见了他,脸拉得老长,一句话也没说走开了。岳母很勉强的问话,让聂达更加不自在,接了半壶水就出来了。饭桌上,岳父开了一瓶茅台,招呼聂达喝。中间看着墙上的钟表,自言自语地说毛毛怎么还不回来。毛毛是岳父唯一的儿子,就是前几天对聂达动手的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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