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已经模糊了的年份。
北风凛洌,路上的雪化了又重新封冻。冬天的黑夜特别长,可此时县城的主干道上人潮涌动,有结伴步行的孩子,有推着自行车的大人,老人也蹒跚着步履走到胡同口。
从晚饭时开始,城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到处轰鸣着小城里最隆重的氛围!
又到一年的元宵佳节。
路上的行人几乎人手一盏花灯,有卡通式样,龙虎式样,无一例外都是纸糊的,最多的是当年的生肖形状的花灯。
依稀记得那年我已经上了小学,那个年代的冬天透骨凉。我因为调皮,经常玩的满身大汗,所以很不意外的生了病。父亲用自行车载我从爷爷家回我们家,因为人山人海,自行车骑不起来,只好推着车子缓慢前行。
那个年代的自行车都很大,而且有一个横杠在前面,不知道当初是因为稳定性还是为了方便载人而设计。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却非常实用,我坐在横杠上,靠着父亲温暖的胸膛,避免跌倒下去。小孩子天性是爱热闹的,可是天太冷,脑袋越发的昏沉,我丝毫打不起精神。
月儿很圆,地面上倾泻着人们密密麻麻的倒影。路途经过最拥堵路段,随着钟楼的钟声响起,大家都立住了,翘首望着县城里最高的那座六层的信用联社大楼,当地新闻上说在这里有节日压轴的烟花表演。
我努力把包裹严实的围巾往下拉一点,给眼睛让出最大的视野。父亲想尽快回家让我休息养病,可看到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楼顶,还是犹豫的立住了。我坐在自行的前杠上,厚重的手套上拎着一个木把的老虎纸制花灯。风很大,花灯里烛芯的火不断的被吹灭,我不断的咒怨大风糟扰了节日的氛围,从而又迁怒于父亲。他本不是一个耐心的人,有着北方汉子的特有的粗糙,可看着虚弱的儿子,还是散发出无限的关爱,他不断的为我点上灭了的花灯。那一刻的老爸是带着细雨柔情的光环在闪耀着的。
父亲是小城里的公务员,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因为酒局多而养成的酗酒习惯,多少次夜晚他酩酊大醉的回到家,我不敢看他。妈妈和他大吵,我只得把自己死死的捂在被子里。那个时候,我最希望的就是父亲不要再回家。
从我初中开始,因为酗酒他的身体健康每况越下,心态也自然变得糟糕,变得更加没有耐心。
等我外出读书了,妈妈毫无意外的提出了离婚,同时也获得了姐姐和我的支持。那一刻我竟觉得轻松了许多,终于可以摆脱父母无限的争吵,但没有意识到父亲年仅不惑,已发髻斑白,愈显苍老憔悴。
有一次,一个50岁上下收破烂为营生的大爷到我们胡同里吆喝,父亲顺手塞给他一些废品。生意来了,口里自然亲切,他对父亲说:大爷,家里还有什么不用的就一起卖吧?周遭熟识父亲的人轰然大笑,父亲没说什么,扭头离开,只有倔强刻在脸上。我知道,他骨子里非常在意此事。
他一生要强,自尊心很重,年轻时事业顺利,到了如今为病痛所困,逐渐消沉。旁人的尊重和包容荡然全无,自己成了笑柄。郁郁徒悲,却又无从发泄,只好继续自暴自弃。
我长大后到城市工作,父亲怕我钱不够用,动辄就要来给我送些零用钱。实际上是自觉命不久矣,想多点时间和儿子相伴。我实际不希望他来,但又不忍他一人在老家孤寂无依,最终还是让他来城市与我作陪。
那时候我经常加班,就一套工装,只有休息日才能换洗,所以工装时而会开裂炸线。生活就像是一地鸡毛,我努力使他成为漂亮的鸡毛掸子,这时我学会了缝补衣服。有一次被他看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作为北方男人,觉得这种事应该让女人来做,可因为离异,妈妈也不在我的身边,就给我一些钱,让我再去买一件,我觉得缝缝还能穿,就不必浪费钱了。
我们并没再多说什么就各自回屋了。 半夜我惊醒,听到他在小声抽泣,捂着嘴的哭。我突然意识到,他觉得我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也使他陷入无限的自责和悔恨,不善言辞的他是如此的在意我。我很想冲过去告诉他我对生活很满意,可最终我没敢告诉他我听到了他的哭声,希望给他留下那点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今天,他离开我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我无数次回到那年元宵节的场景,都忍不住的潸然泪下。我泪眼涔涔不仅是因为思念,更是为他的委屈和失意而难过;是为父子间的交流甚少而难过;是为习惯了感情的平淡而难过。最让我无地自容的是看似唯有骨血亲情才互相牵动对方的心。
他离开了,我才逐渐悔悟,更愧于膝下。他平日喜欢热闹,我没有给他过过任何一次节日。作为儿子没有给他属于父亲的鼓励和赞扬,使他自暴自弃加速走完了残烛之年。
爱需要表达,只有被表达的爱才被赋予了生命和意义深刻的灵魂。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能紧紧的拥抱您一次!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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