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

那是初秋，九月份的高一。那个时候，大家还是比较生疏，为运动会练习，为各种节目排演。几乎很多人还处在一种相敬如宾，勉强叫上名字的份上。所以，爱得瑟爱出头的都去跳舞了，实力干将都去运动了，这写字画画，就要找人来做了。格语写的一手漂亮利索有刚力的好字，很多人都说不像是出自一个女生之手，或者说应该是男人才能写的出的笔锋。对于这点恭维，她十分得意。因为男人特有的优点，女人似乎很少能学的来，男人骨子里面都难写出来劲，女人却写得出来，这是对这种大多数偏见的挑战。如果男人要是有女人的撒娇，可爱，小心眼，那一定是遭到鄙视和讨厌的。但是女人要是有男人的刚毅，洒脱，率直，这就是莫大的恭维。写字，突出人的性格，格语带着别具一格洒脱的男人味，大概也是写得出这手好字的原因之一吧。

班主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语文老师，没有中年妇女磨磨唧唧的啰嗦，相反，讲课明晰利索，私下也不是闲话匣子，是个很出色的女人。她一眼相中格语漂亮的字，欣赏格语行云流水的作文，所以，当年级组长提到了年组板报的推荐人时，格语是必须要提及的人了。

有时候，优点也是一种弊端。因为这一手拔尖的好字，总是露出锋芒，交给你的东西也就不好推脱了。如果可以不写这种浪费时间又没有奖赏好处的板报，闲余时间随心所欲做点什么多好。格语倒是习惯了，从小到大一直写，一开始心里就有数老师就会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总之，年组板报，大家合作，哪个人出的力气多，哪个班级赞誉就大。二班的重点都是体育项目，没人适合参加画板报。一个年组四个班，三班就她自己，一班的有个会画画的，四班还有两个板书也不错。于是，礼拜一的下午自习，他们到了年组的空教室准备开工。

那天有点事情耽搁了，所以去的时候晚了十五分钟。她刚进去，就看见三个男生在那个大黑板上写写画画。两个人在画画，一个人在写字，她倒是对配图不敏感，一眼看到黑板上的字，顿时觉得差极了！在文字栏打好了横线，还写得歪歪斜斜，那字体，简直不堪入目，抠抠巴巴，远看勉强工整，近看简直没有形！她站在后面，不由的叫了一声：“这是初稿么？“她这一嗓子，显然给他们三吓了一跳。写字的那个男生回过头瞅着她，格语歪着的鱼骨辫，光洁没有刘海的额头，宝蓝色的长袖衬衫，咖啡色的休闲裤，脚上那双白色的皮鞋，也是干净锃亮的。弯弯的眼睛，细细的鼻梁，乍一看，觉得还真挺纤柔，有点小家子气，那么柔和的眼型，却带着一股强悍尖锐的猛劲。他似乎有点不服气，看她的这样子，也无非就是自恃清高。

格语向他走近了几步。自然地一手捏起一只粉笔，用粉笔指着他写的字，带着随意的语气说：“写板报还划线么？看起来特别乱，而且还觉得很挤。”他轻笑了一声，勉强地说，“有个参照才会更直啊。”格语回头瞅了他一眼，拿起粉笔在留白的地方随便写上了几句：万绿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格语的字迹，稳稳有力，有轻有重，间隙均衡，字句板直。看的旁边两位画画的同学连声叫好，“写的黑板字写的这么快，厉害！”那一位也大大的赞赏着，“好漂亮的字！”格语放下粉笔，回头看着他，似乎不太想承认，不过还是钦佩的点点头。”好吧，字不是盖的，还是交给你来写吧，本以为我自己可以独揽全局黑板字的。”

格语皱皱眉，“你就觉得我肯定写不好呗？”

他谦逊地笑笑，”刚才我是逗逗你，你真以为我这种丑字上的了板报啊，老师都说你写的好，看你不来我就试试喽。“他笑的真挚可爱，没有挑衅的意思。格语也不在乎，”行，随你的便，你要是觉得你的字好，你就写吧，我还不爱写呢，一写一大黑板，有那功夫干点什么不好，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弄得手腕还疼，得了，我走了，你们仨画去吧！”

格语还真说走就走，大步开迈，头也不回，他一把追上去，握住她的手腕，”是我错了好不，我太自大了，你可别跟我生气啊，我头一次看到你这么好的硬笔，怎么也要给我个机会向你学学啊！”他语气里带着的祈求原谅，倒是挺真心的。不过格语还是不太高兴，尤其是一开始他那股得意忘形的态度。格语转过身来，有点挑战的意思，”好吧，既然你写的一首烂字，那你一定是画的一手好画，刚才那么不屑一顾，不如你现在比划比划？不许看参考资料，就上手直接画，我要是觉得好呢，我就留下来写字，我要是相不中，这一大片黑板你就自己写去吧，老师问起来，我就说你觉得我不能胜任。”

他愣了愣，不光是写字低估了她，更觉得她的反应能力和口才都不一般。顿时，他觉得自己很窘，他对她笑笑，温和的笑笑，“好吧，如果你喜欢，那你一定留下。”

他拿起一只粉红色的粉笔，衡量了一下水平竖直，三两下就勾勒出一朵花的图案。唰唰唰，颜色涂得又快又好，色调很均匀饱满，在花瓣的地方还略微用了一点白色粉笔提亮，花朵很快就画好了，接下来他拿了一只绿色的粉笔，画上了细长的枝干，大片朵朵均匀的叶子，他用了好几种绿色的粉笔，把叶片的颜色画的很亮丽，这一朵花没几分钟就画好了，虽然只是一枝独秀，但是看起来很生动，娇艳欲滴的感觉。格语惊叹着，“太漂亮了，这么快，你居然能画出来一朵牡丹！“他迅速看了她一眼，眼光带着惊奇，”你一眼就看出来是牡丹了？“格语点点头，”从小我就养着牡丹花，对牡丹太了解了，你这个简直就是真花的临摹啊，这一只都画得这么传神，你应该画上一束才对。“被她夸的，他觉得自己都有些飘飘然了，他却有些羞涩的笑了，”谢谢你，我还要向你学硬笔呢！“格语灿烂的笑笑，”彼此彼此，我可最喜欢美术了，虽然总也画不好，不过有你这个强人，我也不愁没得学！“

“好了，你们可别互相忙着恭维夸赞了，咱们呀，干正事吧！“右边那个男生说着。”对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是齐远，左边那个是叶宁。“右边的齐远笑眯眯地说。叶宁说：”哎哎，女士优先，咱们俩凑什么热闹介绍自己，瞅你。“格语咯咯笑起来了，”好吧，我是格语。总可以了吧？“他带着温柔的眼神看着格语，”我是茂桥。“

叶宁拍拍手，“大家快点开工，不许再扯淡了，我们这么一大面黑板，画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说，茂桥的丑字赶快擦了，瞅着都心慌。“”好啊，“茂桥不服气了，”你这个小子见缝插针，我打横线花了那么久，你都不帮我扶着格尺，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齐远笑着对格语说：”我们仨习惯互损，你也见谅，来吧，这一片还需要你来书写呢，过来吧！“格语瞅着画画的他们仨，赞叹地说：”真是个大工程呢，祝咱们书画一番好风景吧！“

板报这个东西很需要合作精神，彼此协调很重要。第一准则不能为了抢版面而打仗，第二准则就是版面看起来平衡均匀，要是觉得突兀大小块不均，那一定是抢的失衡了。虽说每个人都挺有水平，但这么一大块同时来做真有点棘手。首先就是茂桥，他画起来什么都不管，弄个配图也能占上一大块地方，搞得格语的字总是地方不够，无论写的多么袖珍，字数精简的多么稀少，只要茂桥挥舞几下，基本就没有多少地方了。叶宁呢，他很会修饰边角不起眼的地方，换言之就是可以充分利用起来觉得没什么用的小空白。比如某个字的突出和艺术化，或是在末尾的空白处画个小图案配合文字的主题，总是恰到好处，精简到位。齐远很会突出每一块的精彩，只要格语写完一块，他会挑到吸引眼球的部分，补充一个双色字，或是构筑字块的板型，每一块都不一样，每一块都各有特色，不会着重突出某块，也不会让某一点黯淡。只有茂桥，画的自我陶醉，完全不顾那三个人的合作精神。他们仨倒是各尽其责，茂桥不是做的不好，是几乎所有的大块绘画都挤压重叠了格语的文字。格语不断的抗议，“你就不能画的小一点么？小一点别人也不会觉得你画的不好，你画的这么占地方，你以为是给你开画展啊？“叶宁倒是挺向着茂桥的，”咳，你应该感谢他才对啊，他画的越“自不量力”，你就写的越少，你也就不那么累，他画的那么大面积，累手是他自己，所以，格语，你得感谢他的“自私陶醉”画画！“

“哈，才不是呢，“齐远不同意，”这板报啊，主要还是报对呗，既然是报，那一定内容很主要，他这么不顾一切的抢地盘，放心吧，格语他们老师一定不爽。“茂桥似乎都没听见他们说话，继续勾勒着栀子花标题的线条。格语不在乎地说：”行啊，反正整个板报看不见什么空隙，这样也是咱们辛苦完成了，我看别的年组弄得太草率了，照着板报材料照抄不说，还东留一块西剩一节，真的不认真啊。“”区别就是咱们几个处于兴趣，完成的还快乐，他们处于完成任务，当然糊弄打发了。“齐远接口说。叶宁站到远处，整体观望着他们的作品，”哎，这真是两天的自习课咱们完成的吗？简直是惊艳啊！棒的无与伦比，快来看看！“除了茂桥，他们仨的部分都完成了，他们仨站到远处，个个看的都挺开心满足，得意自己的那部分，再去看着别人的那块，总之，就是大大的满意和喜欢了。

茂桥也终于画完了，他站在他们一条线上，瞅着自己的那些图案，不禁呐呐地说：“天哪，我怎么发现我的画这么扎眼，好像我贪图的地方最多了！”“哼，你还知道啊，”齐远没好气的说，“你这个画画陶醉，都快把我和叶宁挤没边了，你抢了这么多地方，都把我们俩施展才华的机会抹杀了。”格语摇摇头，“哎，话不能这么说，好的东西不在乎占得地方多少。要知道，一个东西的好坏往往在于细节，比如你们俩的勾勒点缀，对于一些关键字的突出，或是那些细小点缀完善的地方，更会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独树一帜。”叶宁高兴地说：“是吗是吗，你真觉得我们俩比茂桥完成得好？”茂桥接过话来，“都好都好行了吧，总之，这一黑板，没了谁都没有现在的成果，有我这个充斥眼球图色彩的，有格语遒劲稳当的好字，还有你们俩的别具匠心，我是挺得意的！”

“行了，”齐远打了一哈欠，他看起来好累的样子。不光是他，大家写的都是眼圈累的红红的，手腕也是酸痛酸痛的，这节自习都结束了，高一都已经放学走人了，他们三个也该走了。“我们收拾收拾赶快回家吧，这两天忙活的，净吃粉笔灰了。”叶宁忍不住也打了个哈欠。”你们先走吧，我再看一会。头一次觉得合作办报这么成功，这么漂亮，我再陶醉一会。“格语笑嘻嘻的说。叶宁耸耸肩，”好吧，奇了怪了，我都饿得东倒西歪了，什么雅兴都没有了，现在就想回家，睡觉，吃东西！“”哎，不用着急啊，明天是礼拜天，再多呆一会聊聊也好啊！“茂桥饶有兴致的说。齐远摆摆手，”你们俩聊去吧，我现在就想去巷子口那家吃牛肉面，再来几碟小菜，好好犒劳一下这两天这么刻苦认真的自己。“”嗨，带我一个，我也不回家吃了，你一说牛肉面，我也馋了，好久没有吃了，咋俩搓一顿去！“叶宁往齐远脖子上一跨，笑着对他们俩摆手，”我们可走了！拜拜！“

格语躺在两个拼接的椅子上面，看着一旁站着不走的茂理，她不解的问：“你也要再多看一会么？“茂桥点点头，”还不止，还想再补补画。总觉得昨天画的部分都有些脱色了，看起来也不饱满了，细微的地方再修正修正。“格语懒洋洋的给他一个微笑，用她细细的声音说：”佩服，你真的够精益求精，做个板报都这么认真，你一定是个学习超好的人。“茂桥苦笑的摇摇头，”我学习可不好啊。“”少来，“格语咬定地说，“你一看就是爱学习，好学习那种人，你看你，一米八的大个，长得还挺好看，眼神表情语气都那么端庄，说话都带着一股正的味，好像总有种自信命令的味道。”茂桥走过来，拿了把凳子坐在格语的旁边，“你倒是剖析的很全啊。”“你就说是不是吧！”茂桥只是笑着看着她，也不讲话，似乎看着她很可爱，格语用手轻拍了他一下，“得了，你这个好孩子，就拿我的话开心吧。”

格语有些倦意了，她轻轻闭上双眼要小憩一下。她短短密密的睫毛阖着，看起来很自然很美。尽管她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茂桥在看着她。是的，她根本就不是真疲倦，她是想缓冲一下他和茂桥的这氛围，暂时闭上眼睛躲避一下。而茂桥，他温柔深情的看着她，看着她闭着的眼睛，看着美好的脸庞，缩成一团躺在椅子上的这个小姑娘，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心全系在她的身上了，从昨天开始，他就觉得他会陷进去了，是的，真的被这个小姑娘吸引了，她身上带着一股别样的味道，清爽明丽。一个书，一个画，他们似乎就是月老给牵线造就的。半天，格语睁开了眼，就对上了茂桥怜爱深情注视的眼神。她挠挠头，从椅子上起来，仓促地说：“我要回家了，突然觉得好困。”格语，其实是惊慌失措了，她怕了，怕眼前这个茂桥，她隐约觉得自己心中会燃起那股隐藏的感情，不，这只是初识，不能这么一见钟情！她脚刚落地，就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压麻了，她轻叫了一声，一个没站稳就晃了，趔趄的要摔倒，茂桥一把站起身扶住她，她也一抖就靠紧了茂桥的手臂。她一抬头，又接触到了他关怀温柔的眼神，她努力平静地说：“腿麻了而已，没事。”她挣脱了他的手腕，拎起书包快步走出了大门，茂桥不舍得失落的看着她疾步消失的背影，鼓动了几下喉结。

不出所料，他们年组的板报大胜了。接下来的运动会和舞蹈晚会，茂桥都看的出来，格语有意识的总在躲避着他。即使一个偶然在走廊遇见她，她也是低着头不肯迎接他的眼神。可是，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你越是躲避你怕发生的事情，往往总会有一些歪打正着的巧合让它发生，意外的那天，来了。

晚会那日，每个班级都是忙的一团乱。台上表演的同学自然不用说，来回跑来跑去，补妆，换衣服，找带子，戴首饰，反正啰啰嗦嗦总在忙活着。老师们呢，基本都在照看着，维持纪律，叮嘱着有节目的同学不要丢这忘那。还有一些人，总在默默地帮忙，格语就是帮忙的。因为班级里有一个舞蹈是民族舞，化妆稍微需要夸张浓郁一些。因为衣服色彩比较张扬，化了好几次都不太搭调。格语前几天刚和茂桥他们仨画了一场板报，对茂桥的花色搭配也就学了那么一二。今天演出的这个舞蹈服装是红色，比较正点的中国红，眼影不能太暗，也不能太和红色反差。之前他们化了一个粉色觉得太恶俗的难看了，所以就把格语拖过来叫她提提意见。格语一下子想到了太阳，对，红色，但是还有黄色，这中间色，还有橙色。所以格语就先用一个同学当做模特试着画了一下，大片晕染的橙色和黄色，标准的黑色眼线，纤长的假睫毛，再画个黑色眉毛，涂一个正红色的口红，实在是美的无与伦比！所以她就还要给剩下九个跳舞的同学化妆，这一忙，给她忙活个晕头转向，还有那些弄首饰衣服的同学，不断检查有没有少了耳环忘了项链的，等演出开始的时候，那些跳舞的才赶到后场。弄服装的同学去后场帮忙了，就剩她自己来到观众台，谁知，班级前面的座位都满了，后面的路还围个水泄不通，班任一看不方便过去，就对着格语喊：“那里有座你就先坐下吧，坐那也其实都没关系！”好了，反正，那都一样，正好这会一班的张老师听见了，她一看靠外面的茂桥旁边有个空座，那座上放着自己的手袋。她拎起了手袋，热情的对格语说:”格语，你就坐着吧，正好你和茂桥还认识，无聊你们还能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