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周身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触目皆是红色,这无比鲜艳的颜色,我立在火焰中央,看着那抹人影弯了弯嘴角,向他做了一个长揖,随即灰飞烟灭。
我是一个牵丝傀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生活在无穷无尽的的混沌中,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任何物体,只有我自己,沉沦在最深最深的黑暗里。
直到某一天,我有了自己的意识。我感觉到有人在触摸我的身体,一个清亮的声音呼唤着我,好像一束光刺破这无穷无尽的黑暗,来到我面前。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双眼睛,那双眸子里有着无比闪亮的东西,好像天上的星屑掉进了进去。
多年后我回首往事,想起我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他的双眸。
他素爱牵丝戏,于山间拾了断木,十数日里,日夜不停地雕刻,方得傀儡雏形。又求了老师傅教导,描一道细眉弯若柳叶,绘一笔重彩艳似春华,画珠泪于眉睫,染红唇于素面,妆绘悲容而惹人见怜。
他家有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一棵小树,他日日在树下练习盘铃傀儡之技。他是这样痴迷盘铃傀儡之技,总是天蒙蒙亮时就起来在树下练习,嘴里哼唱着曲调,手中牵引着数条银丝,我是这样驯顺,随着他的牵引摆动四肢,或低头掩面或抬臂回旋,或踮足跳跃或起身折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我们配合地是这样好,他十指微转,我舞姿秀丽,阳光撒在银色的丝线上反射出点点金光印在了他的双眸里,我看着他如星辰大海的眼睛,觉得真美。
就这样我日日陪他练习,小树也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隔壁家的姑娘出了嫁,鼓瑟吹笙的声音充斥着大街小巷,漫天花瓣飞舞,大红的花轿走过长街,新娘的笑声如晚间银铃啷啷。
我艳羡着那将出阁的女孩,起码她有正常人的身体,起码她有那如诗般的爱恋。
郎啊郎,若一日我有血肉之躯,嫁与你可好?
我们走过许多地方,时光如同织布女手中的木梭,我身上的彩绘仍旧明媚,他却由当初那个眼眸明亮的少年渐渐变为垂垂老者,一身褴褛。我却明白,褴褛的不是他的麻衣,而是他的心。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不易,一年又一年的风雪吹白了你的发尾,一夜又一夜的如豆灯火揉皱了你的眼眉,美丽的梦终究抵不过生活的柴米油盐。有多久,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眼眸中的光。
你衣着褴褛,没关系,我替你锦衣华裳就好;你神色憔悴,没关系,我来替你笑颜明媚。
三尺红台那么高,我立于其上表演世间的分离聚合,男女初遇,世人因我的舞姿或哭或笑,我知道,我只是为了博你一笑。
“平生落魄,皆傀儡误之,天寒,冬衣难置,一贫至此,不如焚!”那为我半生爱恋的人亲手将我掷于火中。
那一刻,周身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触目皆是红色,这无比鲜艳的颜色,我立在火焰中央,看着那抹人影弯了弯嘴角,向他做了一个长揖,随即灰飞烟灭。
最后,我终于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光,那是被火映射出的光亮。
牵丝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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