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长安

顾雨周：

    六月长安

  这是一年的六月，这是六月的长安。

  西安长街总是人群熙攘，这一天却冷清空无一人。她站在街角，看高头大马奔腾而过。今天，是将军三年归京的日子。她看了又看那为首之人的容颜，是削瘦是坚毅是深沉。她好想和当初一样，奔到他怀里，听他深厚的声音，宠溺的摸她的头，顶顶她的鼻子，再抱起她一圈一圈的转悠，风吹起她的裙摆，一如当年。可，已经不是当初。从他把父亲兵权悄无声息夺走那天，从他带领一向软弱的求和的军队变成弑杀凶狠的军队那天，从他以一人之力带领边军杀敌二十万那天，他握剑的手，再也抱不起她。他是令敌人乃至国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手上满是鲜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仰望的存在，当今的王，也需对他礼让三分。

    这长安的风，随着他的回归，也开始变的刺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三年前，他只身带领十万不如书生之力的边军被派到楼兰关，面临的是匈奴铁骑，踏破山河无往不利的匈奴铁骑。所有人等待他葬生边境，除之后快。不料，三月后开始，这一支十万人的军队，逼退匈奴，楼兰得以保全。接下来的两年，他带领的军队长驱直入，收复失地，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王下令扼制，得到的皆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从刚开始的崇拜到后来的忧惧，他变为民间修罗一样的存在，人们甚至窃窃私语：早知如此，不如用那几座城池，去换一个太平盛世。只有她知道，他曾是他温润的少年，那手里握的应该是纤细的笔，不是冰冷的剑。

    尤记当年花前月下，他为她绾发，要护她一世周全。谁都以为，他会用笔换取功名，再迎娶她回家。她也清楚，他胸怀天下，绝不是平凡之人。初见他，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眼里是对这个世界的漠然，还有深沉的绝望。他在她府里长大，学习诗文，兵书，政治策略。在考取功名之后，他忙于政事，空余会骑马带她在漫漫的草原奔驰，是长安六月的风，吹起了她的少女心事。在父亲的一次失误之下，被迫交出军权，贬为有名无实的一个士大夫，而他一跃枝头，拥兵数万。她记得父亲从那以后一病不起，第二年就撒手人寰，从此府邸一落不起。她把一切归咎于他，他也从此不入府邸。

  已是六月中旬，听闻将军以兵权胁迫如今的王，用边疆十二城之兵力，直捣匈奴军营，此言一出，朝野震惊。且不言风险之大，如此大动干戈，恐民不聊生，又是一场浩劫，生灵涂炭。若败，王朝必亡；若胜，百年之内，将国泰民安，免受战乱之苦。王软弱，自然不愿看到大好河山有一丝一毫的失去，更不愿如今的安逸用一场豪赌去毁之一旦。他转身，只留一句：胜败与否，我必护这长安永生周全。

  夜已深，窗外雨停了，她起身，案桌上是一盏青灯，是还未干涸的笔迹，是多年未见的干净娟秀的他的笔迹：

吾一别，已是多年。当年家父之事，实乃别无他法。奈何小人居多，不忍盛世毁于一旦。吾一生戎马，心系长安，系汝一人。今离别，恐凶多。汝当一生喜乐，不负君意。

寥寥几字，这些年所有的怨，所有的恨烟消云散。所有的往事，都不再重要。只望他平安而归。如他所言，不负君意。

  又是一年花开时，一年征战，捷报不断，偶有落败。这一战，是百年以来征战的最大胜利。举国欢庆，她在城门口等了快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王下令，封大将军，只他一人。由子孙世代承袭。可他举家，只她一人。

  芳草碧连天，他用一生护长安周全，也用一生顾她一世周全。

这是六月的长安，不负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