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我们单位开办了道德讲堂，开办多少期了我不清楚。通知我去道德讲堂听课的时候，我正在看王小波的《似水柔情》，正读到“所以，在小史心目中，性对象最好看最性感的样子也是：供羞辱、供摧残。于是，他和阿兰就有了共同之点。”
与我们这里以往搞过的干瘪的读听活动不一样的是，道德讲堂注重形式内容完美结合。如果你没有见过我们讲堂，要是你上了些岁数了，想想样板戏的样子就会能想到它长什么样子；要是你年纪轻轻，就想想队旗下的演讲也能大概知道它的样子了。要是一直在某个圈子里工作的人，可能不想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反正都是因为其明确的目的而大张旗鼓群情激昂。
我在规定的时间里按时走进了讲堂-楼顶的会议室。讲台背景板上写着道德讲堂四个大字，背景是一个拱手古人，我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老子还是孔子，因为那个古人明显比老子和孔子的官网像都瘦且年轻。道德讲堂四个字下边还有一行半的小字，因为我不愿再走近就不管它上边写的是什么了。背景板两边各立着三个独立的大字牌，左边是仁义礼，右边是德智信。字是好字：行楷大字；每一个字单独装裱，框子有真人那么高。每一个字板都是颇为讲究的书法章法，单看每一个字都感受书法的美观：大概是章法之需也是必要的注解吧，每一个大字都配有小字。讲桌在台左黄金分割位，如果不是标明了道德讲堂，没有讲台上方电子屏上闪亮的“某某单位道德讲堂”，你一定以为是百家讲坛什么的呢。因为你一落座还有人手一份《XX论语心得》摆在你的面前。
讲堂开始前，进来了两个面生的人，听他们之间寒暄知道是外单位来取经的。
接下来就是中规中矩的道德讲堂“五个一”流程：唱一首歌曲，讲一个故事(看一部短片)，诵一段经典，作一个承诺，送一份吉祥。这些流程中都有互动，比如全体起立合唱，集体朗诵经典，有领唱有领读，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唱随着读。有一刹那，我脑子里闪过某种场景。好在我们这里能自由出入，而且是格调高的正能量且是纯精神的。
我这人有个毛病，从上小学的时候就一直有：听课不集中精力，思想爱开小差。如果不是这个毛病，我想我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当讲故事的人开始讲他那些类似年底工作总结的道德经时，开小差的毛病让我不知不觉地进入属于我自己的纯粹的思想过程中，就好像孙悟空真身离去座位上空摆一副臭皮囊了。
何谓道德呢？我们道德讲堂里讲的道德概念内涵和外延与理论上道德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差别在哪里呢？
何谓道德？道，是指事物的本源；德，是源于道的行为。道是德之本，德要体现道。说直白一些，道德就是在事物本质基础上行为。由此建立起的规范人与自然、社会及其各种关系之间的行为的共同标准，就是理论上讲的道德。
我们这里讲的道德不是理论上的道德概念的实践。虽然说几千年来，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最讲道德，但沧海桑田朝代更迭都没有改变一个亘古不变的道德标配：存天理灭人欲的核儿。眼下的道德讲堂宣扬的也是那个核儿。尽管我们曾时髦地一度使用了“以人为本”这个词，但从来没有人当真，从来都是安之若素地接受上天设定的生活。
在我看来，评价一个道德规范的优劣，只有一点：尊重万事万物保障万事万物利于万事万物的规范，才算真正的好道德规范。任何被狭隘地定义、被规定固化设置的规范，都是有悖于道德概念内涵的，其外延也一定是基于狭隘自私被圈定了。任何“为了一个自认‘崇高’的目标，整肃意见相左的人”甚至“制造震吓效果”的规范都是不道德的！
有谁知道叶企孙这个人名？现在知道他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吧。如果要是提一下他的学生，人们可能就如雷贯耳：杨振宁、李政道、王淦昌、钱伟长、钱三强、王大珩、朱光亚、周光照、邓稼先、陈省身。再进一步告诉你“两弹一星”功臣中有半数以上曾是他的学生，你或许就对叶企孙这个人惊诧了。可是，就是这位被称为中国近代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中国物理学界最早的组织者之一，对中国物理学研究、理科研究、教育事业乃至世界科学发展作出了贡献的叶企孙，却在一段时间里中被定义为隐藏在清华的特务，最后被迫害冤死。
再说一位家喻户晓的人，老舍。这位被称为著名作家、杰出语言大师、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老舍，竟是因活得难以忍受而投湖自尽了。
自己翻看历史，别道听如说，就会知道道德与现实常常是拧巴着的，如一个好看的芝麻麻花。
春秋时期，鲁国攻打邹国，邹穆公率军抵抗，可邹国军队一触即溃，百姓更幸灾乐祸。邹穆公大怒，对孟子说这些刁民实在可恨，国家危难他们却无动于衷。孟子说，丰收时你巧立名目横征暴敛，灾年你守着满仓粮食却让百姓饿殍遍地，甚至还须唱歌赞美你！既然国家是你一个人的，它生死存亡与百姓何干?
隋炀帝亡国后，李世民翻阅炀帝手迹，大吃一惊，问魏征：炀帝讲的都是尧舜之言，何以灭亡？魏征曰：讲尧舜之言，行桀纣之实，蒙蔽百姓，鱼肉天下，焉有不亡之理？
我的认知在这样一个层面：功利性的道德宣传至少是狭隘的道德灌输，若是以满足某个利益集团为目的，那么，这个道德宣传就是一种格式化的洗脑，倡议的那些说给别人听的是什么为什么，大约说者和听者都心知肚明。
从讲堂里逃出来，我接着读完《似水柔情》那一节：“但也有不同之点：他属于羞辱的那一面，阿兰属于被羞辱的那一面。他属于摧残，阿兰属于被摧残。明白这些，使小史感到窘迫——此时，到了应该划清界限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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