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的艺术

网上总能看到一些骂人的话，或上溯祖宗，指爹骂娘，或旁及兄弟，或殃及牲畜，普同一等，绝无遗漏。常闻诸于耳的，如瘪三，他妈的之类，除国骂“他妈的”之外，还有。各地的方言，如先人板板，憨皮，扑街，瓜皮，狗娘养的，娘希匹。最常见的是将人比作鸡犬牛羊，譬如，雍正继位的时候，为了羞辱他的政敌，赐谥他的八弟，九弟“阿其那塞思黑”(猪狗)的名号。或者囿于脐下三寸的地方，发挥无所不能的想象，如四大名著里的《水浒传》就是个众“鸟”翔集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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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史书，骂人却也源流悠长。然而正史却没有多少骂人的痕迹，《论语》里面记载孔子看见季氏僭越天子的礼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便愤愤然:是可忍孰不可忍。终究没有骂，向来讲究“文明之我国，如在“君子故穷，小人穷斯滥矣”，下面来一句:子曰:他妈的。恐怕后世的儒生要疾首蹙额，捶胸顿足了。史书上有许多“骂贼而死”的先进个人事迹，如楚汉战争之前有人骂项羽是“沐猴而冠”（结果被煮了）然后大多却没有详细记载那些烈士们怎么骂，现在看来，实在使建立烈士光辉完美形象缺少生动的事例。

正史之缺如，然后民间却没有那么多忌讳，明代小说《三国演义》里骂的最厉害的是祢衡: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李典可使传书送檄……骂的是酣畅淋漓，也丢了性命。

《红楼梦》里焦大骂主子“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虽然倒是为贾府好，仍旧塞了一嘴马粪。即或不是骂，仅仅“腹诽”或者一句谐谑的话，那也有可能性命交关。“五胡乱华”的时候，后赵的一名官吏，取笑一名羯族人，眼睛窈陷，可以当夜壶，那名羯族人去石虎那里告发，杀人魔王石虎就把那名官吏全家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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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种危险性，或者只为增加趣味，或纯为装佯，中国的文人发明了一种拐着弯骂，也可以称之为:指桑骂槐。譬如吧，《射雕英雄传》里，郭靖背着黄蓉去找一灯大师治病，被他的四名徒弟“渔樵耕读”阻止，其中“读”出了一副上联来为难他们: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黄蓉对出下联: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四小鬼骂的就是渔樵耕读。

我最喜欢的是章太炎送给“南海圣人”康有为七十大寿的寿联: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这是一对藏尾的对联，上联取自《中庸》: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下联摘自老而不死是为贼。康圣人不知道看到这副寿联有何感想，几月之后，他便辫子一翘，呜呼哀哉，伏惟尚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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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骂人骂的最凶的，恐怕是鲁迅了，然后他从不泼妇骂街式的骂，更多是暗讽，或者用的是借代。鲁迅一生论敌颇多，骂起来从不含糊，他十分看不惯流氓文人郭沫若的做派，骂他:远看是条犬，近看是条东洋犬，走进一看，原来是郭沫若先生。或者因为以古史辩闻名的顾颉刚先生冤枉鲁迅抄袭别人的著作，鲁迅径直称其为“鼻子”还写入他的《故事新编》。

骂战之中最常见的是政党之间的互相攻讦，南越政府时期，将军们在议会里开会，一派会骂对方是左冷禅（阴谋家），另一派回骂对方岳不群（伪君子）。这里固然体现了金庸老先生文学著作的传播广泛，影响深远 ，也可以看出政客为了压倒对方，惯常喜欢给对方安个名号，定个罪名，以示自己的优越和正确。

现如今，骂人倒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人怀揣着马粪准备往对方嘴里塞，网上充斥着污言秽语，也有许多新的发明。最近中美因为出口问题大打贸易战，我真的忍不住想骂一句某某国领导人:既要做婊子，又要立贞洁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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