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法院送来传票,通知老金、小琴出庭应诉。
老金脸色苍白,眼神躲躲闪闪,却故作镇定。骂:他妈妈的,怎么会这样?
小琴问:这就是你当年说的天赐大礼吗?我辛辛苦苦了这么多年,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回报?
老金说:把她的号码给我,我见见她,讲讲道理。
小琴冷笑:干嘛?畅叙别后衷肠,再续前缘?不用心急,我会给你机会,但不是现在。她现在一个人,有钱有闲,孩子被我养的这么大了,多现成的果子啊!换着你,你会不死皮赖脸地讨要回去?
老金嗫嚅:那也不能就这样让她把金桥领走啊。孩子和你都这么深厚的感情,再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不是你亲生的。他感情上能接受吗?
小琴说:我说了给她了吗?孩子是只猫还是只狗?她说是她的就是她的吗?你认吗?我认吗?金桥认吗?法院认吗?我要同情了她,天底下谁又会可怜我?!
老金要拉小琴的手,说,对不起。
小琴别过脸去: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
门铃声响。老金打开门,问:您们是?身子忽然僵了,变了语调,你?
来人说,是我,我们可以进去吗?
来客的声音婉转,可在小琴听来,不啻于惊雷。就是这个声音突然闯进她的生活,打碎了她的幸福幻觉,成为她的梦魇。她迎上来,问,你们不是告到法院了吗?咱法庭上见就是了,你还来干什么?能不能不打扰我们?
来人就是丛珊珊。丛珊珊低声小气,说,不是,请您别生气,我是来想和大姐再谈谈。我是起诉了,这位是我请的熊律师。打官司只是个手段,我还是想和你谈谈我的想法,请您给我机会。
小琴说,你还要说什么?你说的我们都不知道,孩子是我们的亲生儿子。别闹笑话、开玩笑了!你这玩笑我们开不起。老金,你说是不是?
老金一脸镇静,嘴巴张开,却结结巴巴:你到底要干嘛?
丛珊珊不理他,恳求小琴:我也是为了孩子好。大姐的大恩大德,我用一生一世报答。可孩子如果让我带回去,香港的教育条件会更好,将来,他出国更方便,前途会更好啊!孩子永远也是你们的孩子,我不是当做财物来占有、领取,我是想尽一个母亲的义务和责任。大姐,您知道的,这些年,我日夜自责,我对不起孩子啊……
小琴说,这些你留到法庭上去说吧。对不起,我这里不接待陌生人,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老金,你把客人送到门口吧。
来客只好退出大门。老金追了出去。丛珊珊的随从知趣地大踏步走到前面。老金低声问:对不起,你还好吧?丛珊珊说,别提这个。真要弥补你的过错,就把儿子还给我吧。老金说,你别太急啊!孩子从来就是你的,不就是个时间的问题嘛?!丛珊珊说,我等不及了,我也等不起了!你到底帮不帮我?!
大门处传来小琴的声音:老金,客人还没送走吗?
老金低声问丛珊珊:我怎么找你?我们好好谈谈。丛珊珊说:信阳宾馆,你知道怎么找我。扬长而去。
八
小琴暗中托付了几个公司里的员工,轮流到学校门口守护,严防有人以种种借口接走金桥。金桥上学、放学,她则带着司机亲自接送。白天忙孩子、忙着公司的账务,还要请律师、翻阅法律文件,夜晚,则是和老金的冷战。小琴身心交瘁。
丛珊珊答应小琴,绝不惊扰孩子。但她禁不住,还是去金桥所在的学校,偷偷去探望了孩子。是的,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骨肉,他左眼角眉心那颗不显然的痣,让她一下子认出了他。当年把他抱在襁褓里送到老金家门前的时候,她哭了又哭,一遍遍亲吻孩子。她给孩子拍了一堆照片,她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怕见到这个孩子,也认不出他。儿子屁股上有颗痣,但总不能见了人就让他脱裤子查验吧?所以她牢牢地记住了儿子左眼角的痣。这些年来,这颗痣,就长在她破碎的心里。
当年心碎地离开信阳,她发誓不再回来。这是出生地,更是伤心地。那时年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有无穷无尽的人生美梦要去规划。繁重的研究生课程,也让她分了很多心思。儿子的哇哇啼哭,儿子在她怀里寻找乳汁的娇憨无助,在静寂的夜晚萦绕在她的梦中。到了白天,她却要全身心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后来,香港那个商人出现,儿子的模样只能在她珍藏的相册里寻找。伤痛被时间暂时抚慰,她好像也麻痹了自己。直到丈夫去世,丈夫的母亲伤心至极,跟着去世,她才倍觉自己母爱的残缺。对儿子思念越深,心中的自责越重。自责越重,思念也就越深。她突然明白,对一个母亲而言,一生中最大的事情,其实不过是让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怀中快乐成长。可是,自己给了自己的孩子什么?她欠了孩子多少啊?!
丛珊珊远远望着快乐无忧的儿子,泪流哗啦啦往下淌。
这一次,她是有备而来。对老金,她已经冷漠了,超脱了,也原谅了。这个男人只是这尘世里正常的一个,普通的一个。自己当初为他意乱情迷,是因为成长过程中必须有这个阶段--不为老金,也会为老银;不是隔壁的男孩,就是邻桌的同学。只不过,老金不地道的是,当初没能采取强硬手段阻止她继续妊娠,更没有在她生了孩子之后,下决心为她和新生的儿子舍弃原来的生活。她当初有一千个理由为老金的无奈辩护,甚至为他忠于发妻、家庭而感动,现在,她则因为洞悉了人性的贪婪无耻和自私,有了一万个鄙视老金的理由。
老金偷偷摸摸来信阳宾馆看她。这是当初老金诱骗她奉献自己处子之身的地方。那时候她觉得这宾馆奢华高雅,浪漫温柔。她被老金的殷勤和关爱打动,被老金花言巧语灌进去的红酒迷惑。她任由老金脱去她的纯洁无暇,一生的历史从此被改写。现在,她重新回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已经在多次的整修扩建中升级换代,真正有了奢华的味道,而原来自己所认为的奢华,其实相当寒碜。一个小女生,当初的懵懂无知和虚荣,给自己挖掘了一个多深的陷阱啊!
老金来时,以为她选择这里别有深意,至少应该有点怀旧或者鸳梦重温的暗示。他一进门去抱她,被她高傲冷漠地让开了。她的眼神冰冷,满怀嘲讽和怜恤。老金受不来这样的眼神。一个情场老手,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自己在这个女人心中,彻底死了。他知趣地坐下,商量正事。
他开口,要用诚挚的歉意,唤醒这个女人对她的柔情。她听着,笑了。说,别说以前的了。就说怎么帮我要回儿子吧。
老金无语。他不愿儿子知道自己私生子的真相,却愿意儿子回到他亲妈身边,更何况,他的亲妈已经拥有了一笔让人心动的财富。这财富,无论如何应该是儿子的,绝不可能流落外人之手。问题是,他了解小琴。小琴是在扞卫自己的尊严,对小琴而言,财富千万和亿万之间的差别没有意义,但自己的婚姻纯洁和不纯洁、丈夫对自己的感情忠诚不忠诚,意义就太重大了。有些东西,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比如现在这个问题。小琴可以帮老金捂着所有不堪示人的真相,但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脸皮被人揭破。他已经在小琴面前犯了错误,小琴可以在感情上判他一千次死刑。但小琴现在什么也不说,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冒险得罪小琴。
老金请丛珊珊吃饭。鲍鱼海参真正旳拉菲干红,丛珊珊无动于衷。临别,丛珊珊说,你如果想给自己留点后路,就请在法庭上作证,承认金桥是我的儿子。
九
极具喜剧色彩的争夺亲子案,出人意外的平淡。
法庭要保护当事人隐私,控制法庭出庭人数。原告仅有丛珊珊和她的代理律师,被告方仅有小琴。老金走到法院大门口,夺路而逃,掉头走了。小琴一个人进法庭,法庭冷冷清清,包括3 个法官,总计 6 个人。
庭审过程简单。法庭请原告方举证,丛珊珊提供不了物证,更无人证。她要求对孩子做秘密亲子鉴定。小琴以孩子未成年为由,以监护人的身份予以拒绝。法庭认可。小琴无举证义务,一口否认原告方的生母身份。
俩女人默默无语,没有交锋和对峙。原告方律师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看样子和法官很熟,简单地履行了程序,再没有多少话要说。主审法官问二人可否调解。小琴说,这要怎么调解?法官宣布休庭。小琴拔腿就走,丛珊珊落寞地跟出来,说,大姐,我给你说--被小琴打断,你要说什么?以后再说吧,等孩子成年了,他自己选择。丛珊珊眼里涌出泪,拉住小琴的手:大姐,谢谢你。小琴也掉泪了:将来你可以来看孩子,先不要说出真相,等他长大吧……丛珊珊说:嗯,嗯。
两个月后,坊间传言:信阳市超级富豪老金秘密婚变,财富一半被老婆分走。有朋友去老金家里探望,发现老金、小琴和儿子金桥一如既往,一派温馨。有心人发现,老金、小琴俩口似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互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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