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雯进门还没来得及摘掉口罩,就大声嚷嚷,让老公接过手里拎着的水果。
一脸神秘,瞅了一下儿子房间紧闭的门,低声对老公浩成说:“你猜我碰着谁了?”,还没等老公扭头,她说:“是姝琳,刚才下楼,她着着急急和我撞了一个满怀,好像掉了魂似的,没答话,就风也似的跑远了。”
华雯在大门口正好碰到平日里打牌的姐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不甘寂寞。大姐抱怨疫情抢走了季末扫货的大好时间,二丫想念小区几步远的“清和园“头脑,四妹把一绺头发掀到耳朵后边,华雯知道她是在故意给大家看她的N95口罩。口罩紧紧箍在四妹丰满的脸上,在早晨的阳光下格外刺眼,往日里的烈焰红唇被挡在后面。其余几个浅蓝色的医用外科口罩,在高大上的N95面前像是山村里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瘪瘪地贴在脸上,一如土丫头不敢骄傲挺起的正在发育的胸。
姝琳已经在大门口焦急地张望,一辆黑色的丰田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大门口停住。街上的人还是少很多,没有了往日短暂的停车,招来的后面不耐烦催促的喇叭声。
华雯表面上和姐妹们谈笑风生,口罩上方的眼角却不时扫着那辆轿车。姝琳从车身后绕了过去,匆忙拉门上车,系好安全带,一扬脸对开车的男子说:“快点,去外事办!”后边几个词被华雯逮住的时候,丰田车又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眼尖的大姐拍了一下华雯的手,把华雯从溜号中拉了回来。大姐努了努嘴说:“看看,着急了吧,找人去解救那两个困在英国的宝贝儿子。”姝琳的双胞胎儿子两年前前往英国留学,知道消息时,华雯堆着笑祝福了姝琳,末了还言不由衷地说:“将来准保能上牛津,剑桥顶级大学。”心里却酸酸的,想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只能勉强进入省城的二类高中,将来是否能够考上一本还是个未知数。
昨天晚上,二丫发在小区朋友圈一篇文章,题目是《祖国建设你不在,千里投毒第一名》。姐妹们因为隔离未曾谋面两月有余,华雯隔着屏幕也能猜出姝琳的表情,心理暗自得意了一下,好像是自己每每和姝琳的对比下丢失的阵地,好歹在精神上挽回了一点,自媒体帮她占了一点上风。随着国外疫情的蔓延,这样的文章不断出现在朋友圈。二丫特意转发,好像是给她出了一口恶气。
元旦刚过,姝琳的一对儿子就离家返回英国,姐妹们戏称是躲到安全地方了,其实是学校开学了。生活,工作的几件大事把她俩的差距越拉越大,偶尔几句看似关心的话说起来也让人觉得别别扭扭。
即便是撤侨成功,姐妹们私下微信商量过了,让姝琳带着儿子去别的地方隔离,有阻力的话可以找居委会的刘大妈去闹。姝琳不是有几套房吗?这对她这种有钱人来说不是问题,反正不能祸害了这楼里的居民,想到这里,华雯为自己自私的想法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道义高尚的理由而稍微得意了一下。
凉台上,几株小玫瑰顶着鼓鼓的花苞。难得华雯今天心情好,小心扯掉枝干上蔫了的叶子。
远远看见姝琳的身影急匆匆再次出现在小区门口时,华雯的手指头被刺狠狠扎了一下,血卯足劲鼓成圆圆一粒。怔怔看着指头上的血滴,华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华雯和姝琳是邻居且同龄,从小在院子里一起玩大。小学一年级又有幸分在一个班。两人形影不离,姝琳文静,细心,华雯落在学校的作业本,她总会悄悄收好,等到华雯着急翻书包时,则得意地在她面前晃一晃,两个小伙伴笑作一团。华雯不是假小子,但是胆大多了,临班的坏小子起哄姝琳时,往往是华雯眼睛一瞪,坏小子无趣离开,给满脸通红的姝琳解围。
偏偏两小无猜的好朋友,又是班上的尖子生,老师喜欢,同学羡慕。华雯脑子快,数学棒极了,姝琳记忆力好,作文常被当作范文读。
一年级在无忧无虑中接近了六一儿童节。六一儿童节是小学生的盛会,他们不但可以得到大人给的零花钱买糖果,小人书,更重要的是学校会有大型活动:彩旗飘飘,军鼓声声。运动会在早上的广播操比赛中开始,赛跑,跳远,这些平日里极少全校孩子共同参加的活动,吸引着大家,除了围观助威加油,就是在操场四周的彩旗下钻来钻去,享受绸子的抚摸。
华雯和姝琳最在意的是最后一项:少先队员和三好学生的表彰。校长神气地拿起话筒,宣布少先队员和三好学生名单。名额有限,这对于小县城的孩子来说,是无尚的荣耀。一年级,华雯和姝琳一起作为首批少先队员,戴上红领巾,仰着头,举起笨拙的手向队旗行礼。姝琳是三好学生,华雯羡慕地看着那枚三好学生的小徽章,小巧的四个字拱着少先队的队旗,下定决心第二年自己也得一个。
二年级,妈妈破例给华雯缝了夏天的新衣-一件黄底,上面有卡通动物的的确良衬衣。华雯信心十足: 去年姝琳是三好学生,自己和她成绩不相上下,今年的三好学生非自己莫属。胸前的红领巾格外鲜艳,卡通动物也像活了起来,和华雯一起高兴。
当校长举起话筒,照例清清嗓子时,华雯满心高兴,心脏怦怦乱跳。等到全部名单读完,姝琳依旧是今年的三好学生。欢快的学生们涌向主席台,高兴地围着获奖的同学欢呼。华雯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假装眨着眼睛,好像灰迷了眼一样。她没有涌向主席台,只是踩着自己的小板凳,假装伸着脖子看向主席台。主席台两侧翻飞的彩旗,戏弄着在其间穿行的孩子。他们跑过的操场变得干干净净,唯独华雯像是一颗没有跟随潮水退去的贝壳,被搁浅在了沙滩的细沙中间,等待她的是下次赶来的潮水,或是在烈日下干涸死去的命运。
华雯不知道如何搬起小板凳回到家,爸爸妈妈有没有注意到她的沮丧。
时间冲散了站在小板凳上的悲伤,虽然在第三年,第四年,华雯如愿得到了三好学生的小徽章,但是嫉妒像是河岸边疯涨的小草,在华雯的心田漫开。她和姝琳依旧形影不离,依旧有说有笑,可是总觉得之间有了一条窄窄的,深深的看不见的沟,虽然可以轻易跨过去,可是总有站在旁边不寒而栗的感觉,有朝一日自己不慎掉入其中,就会一直坠下去,深不见底,每每这样的假想都惊得华雯一身冷汗。
中学里,华雯几乎听不得姝琳某次月考好过自己的消息,她揪过自己头发,躲在厕所里哭过。读到”既生瑜,何生亮”的句子时,华雯明白苦恼的不是她一个人。
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晋升职称,买房子,琐琐碎碎的事一样不少,华雯还是和周围的同事,邻居,姐妹比来比去,她偶尔从姐妹嘴里得知姝琳也有不如意,可就是偏偏挑了姝琳的大房子,名牌包包折磨自己。有时还拿出”田忌赛马”的小聪明自欺欺人。
攀比和嫉妒的种子一旦播下,除非你狠了心早早连根拔起,不然的话,它就会在日后的日子里,恣意地生长,抢夺养分,阳光,直到某一天,你试图去拔起它时,尖利的刺宣战一般刺破手指,连带的泥土殃及周围无辜的麦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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