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有人,为于爹娘,手持利刀,割其眼睛,献于如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假使有人,为于爹娘,百千刀战,一时刺身,于自身中,左右出入,经百千劫,犹不能报父母深恩····· ----《佛说》
我不是个很宿命的人,但能做她的女儿,相信跟她是有缘的。
来江西的第三年,突然变得会想家。许是在外漂泊的太久,对周遭人情渐渐失望,于是想起跟她共处的点滴,开始醒悟,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她对我毫不吝啬,不会计较,也不图回报。及时幡悟本该值得欢喜,可竟催我愈加感伤,脆弱到,敲下这句话,有些情绪也难以自抑。
这一点也不像我,年少的时候,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情,比起邻里的孩子,我远远不够让她省心,那个时候,我常常想,为什么别人的母亲温柔大度善解人意,而我的母亲严肃小器缺乏爱心。甚至埋怨上苍为何要给我一个这样的母亲,她不会给我讲故事,不会倾听我的想法,也从来不会温柔的对我说话,当然了,最让我“憎恶”的本源还是她从来不会多给我一分零花钱,她在这方面的苛刻天赋远远超乎了一个只受过初中教育的农村妇女该有的计会能力。
可年幼的孩子,哪有不贪吃的道理,尤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物质供给还尤为匮乏,小商铺里玲琅满目的吃食对我有格外的诱惑,终是抵制不住,偷偷拿她卖蔬菜后放在抽屉里的零花钱,被她抓住现行,我从小身体不好,所以她即便生气,也不打我,只是一顿痛骂和半夜罚跪是免不了的责罚。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是“牛气冲天”,我前脚刚怀着窃喜的心跨出家门,她后脚便骑着自行车向着小学的方向追赶上来,瞬间所有窃喜化作满心恐惧,呵,那个时候真的很怕她,只是挨了她的痛骂,几番下来,便不敢再造次,可看着小伙伴们吃,心里还是想的,爷爷看了心疼,背着她时常给我塞一枚两枚硬币,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惯例。现在想想,他只是个没有生活来源的跛脚老头,却用那双跛脚严严实实的呵护了我的童年。只是对于她,心里还是怨的,埋怨她为何就不能像别的母亲那样慷慨,她为何就不能多给我一点点支配零花钱的空间,她为何要将那二毛钱的橡皮,五分钱的白纸算的分毫不差。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怕跟她出门,因为她不会因为我的哭闹而满足我的任何要求,有一回,看中了商店里的一副羽毛球拍,她不肯买,以往她不肯,我就会作罢,因深知她的性情。可那次我仿佛是铁了心
在商铺子里又哭又闹,甚至于最后索性赖在地上摆出一个大字,我以为这样我就能让她妥协,可她依然是不为所动,直接拎起我的耳朵,在一群围观人群面前将我提拉了出去,我的尊严在一群人面前受到了威胁和侵害,本该“誓死捍卫”,却又实在不敢忍那皮肉之苦,只得顺势跟她离开,心里却是憋着一肚子的委屈,足足好几天不愿意跟她说话。不过我倒也有“胜利”的时候,若“战场”在家中,我通常会以不吃饭来抗议她说一不二的权威。但此法也只是偶尔奏效,通常她还未心软,我便先在饥饿面前败下阵来。
等长到十五六岁,又开始为了考分和尊严的问题跟她展开角逐,比方说她不能忍受我试卷上的分数和班级里的排名,而我也忍受不了她在家长会上给我的初中班主任带家里蒸的“土年糕”,这让我“大失颜面”;比方说她不能接受我的蛀牙非得带我去牙医诊所,而我也不能接受她在街头为了半毛钱的便宜跟小商小贩争的面红耳赤。总而言之,十八岁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鲜有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的。以至于还曾对“是否亲生”这一命题产生过深刻的质疑。倒也不是她给的爱不够多,只是我一向愚钝,领悟到的太少。
上大学之后,人在千里之外,她舍不得电话费,笨拙的给我发短信,不外乎“吃了吗、睡了吗、知道了”云云,我笑她发三个字也要十分钟,她却不以为然,我突然意识到,她不再“牛气冲天”,也不爱跟我起争执,甚至我偶尔取笑她笨拙,她也不会反驳。光阴荏苒,我从“输家”变“赢家”,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点,她固执的坚持,她不准我在江西谈朋友,且疑虑一天比一天深重,她仿佛特别害怕,害怕我会远嫁。想来,父亲也在省外工作,这些年她常常一个人,一定是孤单落寞的,只是我被缤纷的生活环绕着,很难体会她的寂静。
大二那年寒假,我心血来潮教她用电脑鼠标,教她QQ,远程,一向笨拙的她变得异常好学,我意识得到,她不想离我的生活太遥远,我回学校的日子里,她日日跟我视频通话,有时候我忙到晚上十一点,她也在电脑旁边等我,我本不是个特别有耐性的人,却因视频里日益憔悴苍老的她渐渐缓了性子,变得柔和温驯了起来,她依然是笨拙的很,电脑用了快一年,还会因为不小心壁纸弄错,又嚷嚷着要以前那张,我在视频里教不会她,给她开远程协助,她很感激,向周围人沾沾自喜的炫耀还是生姑娘好。 我听了,竟有说不出的滋味,恍惚间记起,自己小的时候,长到七八岁还不会系鞋带和红领巾,常常因为升旗的时候不会系红领巾被老师批评, 她不厌其烦的教我,我也是笨拙的很,她实在没办法,又怕我被批评,每次都等我升完旗才放心回家, 我长到十二岁还不会给自己梳辫子,有一回,她早起出门干活回来晚了,我就只能蓬头垢面的去学校,想来,我才是最笨拙的那一个吧。与她对我倾注的爱和耐心相比,我这点耐性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想这二十年来与她之间日日上演的纠葛角逐和对她的感情变化,越来越觉得颇有宿命的味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该是真的存在吧,佛说百年尚且才能休得同船渡,那母女的缘分该是千年万年才休得的,并不止这一生,只是我们站在自己的三生石上,忘了自己的旧精魂罢了。
前两日,打电话给她,她在电话那头咳嗽,我的情绪一下子又亮堂转为暗淡,印象里那个“牛气冲天”的她都去哪了,时间都去哪了,门前老树长新芽,芽儿里枯木又开花,时光总是容易老去,念及这层,总忍不住埋怨蹉跎岁月。
“我愿上天赐我的母亲永生,如果有来生,让她来做我的女儿。把我今生亏欠她的爱都給她”。而我说的,和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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