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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姑娘

家乡姑娘

作者: 1九尾猫猫 | 来源:发表于2018-02-02 10:14 被阅读0次

    六岁那年我被父母强行带回了老家,寄养在奶奶家。家中同辈的孩子很多,我是唯一的女孩。老家在大山里,唯一一条与外界相连的马路,与我家隔河相忘,就连同村的房屋都是错落无序分布在各个山腰或是山脚下。

    那时候和我家相邻的只有一户姓严的人家,严家有一个和我同岁的女孩。地域环境、性别限制使我和严红绑到了一块,就连大人都会不由自主把我和严红放到一块评头论足。那时候我初回老家,既不会扫地、洗碗、洗衣整理家务,更别说去山脚下的明井取水,去山上担柴了。而严红对这些不仅信手拈来,驾轻就熟,性格还特别温柔。在回家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朴实的村民极具智慧地给我取了“小辣椒头”、“尖脑壳”等各种形象的绰号。尽管至今,我也想不明白,曾经做过何等光荣之事才能获此殊荣。

    “你看人家多听话,多能干,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这是七大姑八大姨对我说的最多的话。“人家”指的自然是严红,仿佛严红有多听话,多能干,我就有多不听话,多不能干一般。我鲜红的双百分,第一名的学习成绩和“三好学生”都弥补不了六岁的我不能干、不听话的缺点。

    童年时代,严红用她的生活告诉了我,大山里的女孩是何等温柔贤淑,而我的到来只是给她徒增了挨打的频率。

    严红问我为什么可以不洗衣服,我说“妈妈说我洗不干净,长大后就让我洗。”通过类比推理,我建议她别把衣服洗干净了,那天下午我拉着她的小手,在河边的沙滩上与同村的小伙伴快乐地玩了一下午的丢沙包。晚饭时分,我明显听到严家传来严红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的哀求。严母的声音像一柄利刃,穿透厚实的土墙,一刀刀割在我身上。“翅膀硬了是吗?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了?养你有什么用?你个白眼狼,骚狐狸……”各种污秽的言词从她口中喷射出来,将隔墙的我扫地变体鳞伤,那晚我连饭都没吃。躺在床上仿佛看到了严母手中挥舞的竹条织成了一张密密的渔网向严红扑去,严红如同一条从水里捞出的鱼无处可逃。第二天,我果然看到了严红手臂上,腿上条条血痕。

    大山里的女孩的早熟与懂事并非天然,这是家庭暴力无数次催化的结果。严红因我而挨打的情况大多像似,无非就是做了严母不认可的事,比如放学后去其他同学家后山摘果子去了没有及时回家,或者趟着刚没小腿的河水渡河,又或者她妈回家发现水缸里没水了。总之,严红从来没有因为试卷上的不及格而伤毫发。每次严家传来严红的歇斯底里地哭喊,爷爷就会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我,在他的思维里只有这样的逻辑“你没回来,严红怎么就没趟水过河?”“你没回来,严红怎么就按时回家?”“你没回来,严家的水缸都是满的。”仿佛严红挨打都能和我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谁也不知道,在严红的哭声穿墙而来,我感到自己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疼痛难安。多年后,再度回首我依然觉得错的不是我和严红,而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

    两年后,我离开了老家,不知道严红有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减少挨打的频率。转眼我们便初中毕业了,高一的寒假,我回老家过年。同样十五岁的少女,严红踩着一双不合的高跟靴子,染着黄色的头发,穿着廉价的超短裙出现在返乡的道路上。像无数乡下去城里务工的女孩一样,她们的依旧“听话”、“懂事”,在流水线上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被苛扣工钱,不敢做声。被工长摸一把小手、大腿、屁股只能忍气吞声。那黄色的头发,超短裙、高跟靴子是她们进城后沾染的现代文明气息,仿佛有了这些,才能毙掉与生俱来的“土气”。而我扎着马尾,踏着运动鞋,走起路来,步履轻盈,马尾一甩一甩。在高中校园里读着浪漫的文学著作,憧憬的未来的大学。同时也饱受各科考试的倾轧,碾磨。在三点一线的生活里充盈大脑和思想。奶奶斜着眼睛看我,“严红真是个好姑娘,都赚钱养家了。”

    三年后,高三上学期结束,我带着高三特有的疲劳搭一辆面包车,从曲曲扭扭,颠颠簸簸的盘山公路颠簸到家,一进门就听奶奶说,“严红真是个好姑娘,出去打工被厂长儿子看上了,这不,上个月结了婚,肚里的孩子过几月要生了。”村里的妇人红着眼羡慕严家有好女吊了金龟婿。“迎亲的小车都来了十辆,彩礼好几万呐!”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而我的心却被揪得生疼,总觉得这是一个悲剧,一个大山女孩共有的悲剧。看着在娘家养胎的严红,微微发福的身形,我失去了言语,那个时候,我害怕严红肚子里的东西,不敢靠近。犹如十五那年,我惧怕她脚下的高跟鞋,和她头顶的黄头发。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在村里无数个严红们娃娃都开始叫我阿姨的时候,我还在背着书包。据说做了少奶奶的严红还是在流水线上劳作,除了简单机械的劳作,其他什么也不会。从小轻言细语唯唯诺诺的性格导致让她安排人做事都不敢大声说话。原生家庭铸就的性格很难改变,时代的变迁,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早已不仅仅是贤惠能干,更何况贤惠能干并不是单指“屈服、软弱”。

    大学毕业前夕,听母亲唠嗑说起严红割腕自杀了,吓得我腿都软了。母亲连忙补了一句“好在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当初的严红因为年龄不够,而没能和那位城里姑爷订下一纸婚书,没有法律的夫妻关系,一方说散就散了。村里人一边谴责那位城里的姑爷,一边努力打造着自家的“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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