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华莉丝三岁。
毛茸茸的鬈发,晶莹透亮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脸,长长卷卷密密的睫毛。
天色未明,母亲把她从熟睡中叫醒,她亲昵地在母亲怀里“咯咯”地笑。
那一天,意外的,母亲给华莉丝更多的米饭,她开心极了。沙漠上,米饭是不可多得的食物。
太阳升起,照耀大地,一片荒凉。母亲牵着她的小手,走过石块堆,来到一棵树下。
那棵树,和沙漠上所有的树一样,没几片叶子。
那棵树下,有一块大石头,周围有许多小石头。
那棵树下,母亲抱着华莉丝,逗着她笑。
那棵树的后方,走来一个老妇人,踩着石块,歪歪扭扭。
母亲把华莉丝放在一块略平整的大石头上,老妇人也蹲了下来。母亲用力掰开华莉丝的双腿,老妇人拿出怀中的刀片,那刀片锈迹斑斑。
华莉丝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到恐惧。她拼命地大哭,用力踢着小腿,可奈何不了母亲的力量。
老妇人把刀片伸向她两腿之间,华莉丝凄厉的哭声响彻草原,也从此日日夜夜,响彻在她的脑海里。
妇人咬着牙,手掌翻飞;母亲用力地按着她,她只有一声痛似一声的哭喊。
也许是短短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生。
老妇人从她的两腿之间切走了身体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人生的一部分。
接着,老妇人又拿出一根荆条。黄色的,枝枝叉叉,上面满是刺,又尖,又硬。她掰下其中一颗刺,用来缝合。
华莉丝双腿之间,已是血糊糊糊一片。老妇人的手,再次在血肉中舞动。那刀片切开的,要再次缝上。
而缝上的,在她们长大后的新婚之夜,会被新郎用刀或其他利器,再次切开。
简直惨无人道,简直令人发指。
可这一切,真实地发生着,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石头上沾满了鲜血,在沙漠金灿灿的阳光之下。
被拿走的血肉,被随手扔在旁边的石块上。天空上盘旋的秃鹫,见惯了这个场面,它瞅准时机,迅捷地飞过,叼走了,只剩下明晃晃的血迹。
被阉割的小华莉丝,三岁,巨大的痛,巨大的无助,被独自留在石头堆里。
母亲走了,因为她还有十一个孩子需要照顾。
太阳即将落山,母亲赶过来,抱走了华莉丝。她伤口感染,发了高烧,但万幸活了下来。
华莉丝遭受的,就是割礼。
割礼,在非洲等地盛行。
据估计,至今仍有一亿三千万女性深受其害,每天受割的女性达到六千次之多。
在非洲的在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和冈比亚等国,几乎所有的的女性都受其荼毒。亚洲一些地方,也有此陋俗。
甚至一些人,移民至美国、欧洲,仍然保留这个传统。
每天有六千个华莉丝在哭,在痛;
或者说,
每天,华莉丝的伤痛,发生了六千次。
华莉丝是幸运的,毕竟活了下来。但她的姐妹,一个因流血过多而死,一个因怀孕后继发感染而死。
2
华莉丝12岁了。
她为山羊接生,抱着那软软湿湿的小东西,感受着生命的美好。
她和弟弟们亲密友爱,他们也爱她,依赖她。弟弟说,“希望什么都不要把我们分开。”
儿童世界的美好,更显得成人世界的残酷。非洲贫瘠落后的大地,对女人格外的苛刻。
华莉丝的父亲,接受了许多聘礼,要将华莉丝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这一次,华莉丝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幼童,趁着夜色,她离开了家,踏上求助外婆的路。
其实根本没有路。
四周广袤荒凉。
大地上,要么是遍地碎石块,要么是一大片一大片干得发裂的土地。没有水,没有食物,连一双鞋子都没有,华莉丝双脚血肉模糊。
只有大大的太阳,只有渺茫的目标。
从白天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到白天。
累了,躺到干草丛里睡一觉;
饿了,遇到树叶子赶紧揪着吃。
倔强的华莉丝,绝不屈服。
她终于走到了马路边,一辆卡车呼啸着过来。华莉丝拦下了车,被安排在后车厢上。
以为遇到了好人,以为可以安稳地睡一觉。
黑暗中,一个大男人压住了华莉丝。
挣扎中,华莉丝摸到一块石头,砸晕了男人,得以脱险。
跌跌撞撞,华莉丝找到了闹市中的外婆家。
外婆收留了华莉丝,并给她安排生存之地——位于英国的索马里大使馆。
外婆说:“你母亲的姐妹是大使馆夫人,你去她家当佣人吧。”
外婆给她办了护照,送她上了飞机。
3
在使馆大人家里,华莉丝日复一日的扫地、擦桌子,从少年到青年。
她从未出过门,只通过电视机学得几句简单的英语,其中一句是:
“Today is a luck day.”
“今天,是幸运的一天。”
对华莉丝来说,幸运的一天还远未到来。
索马里内战,大使馆匆匆撤离。华莉丝独自留了下来。
她戴着头纱,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第一次走到伦敦的闹市上,第一次走进一家服装店。
那些夸张的项链,鲜艳的手镯,华莉丝试了又试。甚至,拿起一件吊带裙,在自己身上比划。
在非洲长大的她,思想一点也不保守,她向往新事物,也敢于接受新事物。虽然现在捂得严严实实,她的心灵是自由、开放的。
无处可去的她,躲在服装店的厕所里,也因此遇见了店员玛丽琳。
玛丽琳时运不济,也贫困潦倒,但她到底收留了华莉丝。从此,华莉丝有了落脚之处。
一次无意中,华莉丝撞见玛丽琳和一个男人在床上。
玛丽琳倒是无所谓,华莉丝却内心澎湃。
她说:“正派的女人不会干这种事。”
玛丽琳说:“正派的女人也可以找乐子,不会变得不正派。”
华莉丝坚持说:“只有受过割礼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所有的女人都这样(都接受割礼)。”
玛丽琳说:“不,我是女人,我不是这样。”
玛丽琳袒露了自己,华莉丝才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这里谁都不做(割礼)的。”玛丽琳说。
华莉丝感到幻灭,痛哭不已。
坚守不变的信仰,独自忍耐的痛苦,原来是一场亘古未变的骗局,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执着。
4
生活还得继续。
一日,华莉丝正和玛丽琳说笑,腹中突然袭来极大的痛苦,华莉丝叫了起来。
玛丽琳扶着她来到医院。
在医生的座椅上,玛丽琳全身紧绷,啜泣着,忍着羞耻,打开双腿。
医生脸上满是怜悯之色。
他说:“你丢失的,我不能帮你拿回来,但至少,我一定不会让你觉得痛。”
他以为华莉丝不懂英语,找来一个索马里男护士做翻译。
医生说,告诉她,我会尽快给她做手术。
男护士说,好。然后说道“你不害羞吗?让白人看你的身体,我们的传统,他们管不着。”
医生说,告诉她,她做得对。真奇怪,她怎么可以忍受这么长时间,她一定是受着极度煎熬,但她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给她解困。
男护士说,好。转头说道“如果改变现在的样子,那就是对父母不孝,对不住你的族人和子孙。你的母亲知道你想干什么吗?你太丢人了。”
其实华莉丝能听懂英语。正是能听懂,男护士的话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心上。
她哭得浑身发颤。
三岁时,她承受着肉体阉割的痛,现在又被精神阉割。
这份痛,平白无故,强加于己,却又摆脱不掉。
她想起外婆的话,
“受苦,一定是为了值得的东西。”
这份苦,不值得。
她毅然回到医院,接受了手术。
5
华莉丝在快餐店打工时,遇到了著名的摄影师唐纳森。
唐纳森犀利的眼光,看出了华莉丝与众不同的美。虽然她当时穿着服务人员的衣服,戴着服务人员的帽子,皮肤黝黑,毫无脂粉。
也许,天才的光芒,自然散发,遮挡不住。
华莉丝应当属于美的天才。
她美在不知道自己的美,美在天然出芙蓉,毫无雕饰。
眼中有明星,唇边又满是天真。
她的美,看一眼,就会被深深地吸引,走进她的世界。
华莉丝一开始以为他是个骗子。
后来,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她找到了唐纳森,并被推荐当了模特。
她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又瘦又高,又美艳绝伦,
衣服穿到她身上,仿佛也获得了她的生命,变得深邃,充满了无处可逃的魅力。
当唐纳德再次为她拍照时,她全裸出镜。
透过她的身体,我们看到的是走出禁锢的勇气,是生命存在的美好。
天真的,天然的,本初的,真实的,毫不做作,毫不矫饰,毫不虚伪。
仿佛从黑暗中,耀世而出。
她成功了,成了巨星。
6
她有了豪华的大房子,但内心始终有一处,空空荡荡。
她想起了几年前遇到的哈罗德.杰克逊,舞会上的一个黑人。准确地说,这些年她从未忘记过。
他给她留了一张纸条,写着他的地址。
她不时拿出来看看,那就是她所有的爱情。
在爱情面前,她是退却的,从前因为身体的缺陷,后来因为生存的不易。
如今,她功成名就,无生存之忧,无冻馁之患,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她假装路过他的住所,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她也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女孩。
那女孩只是他的室友,她以为是他的妻子,毕竟这么多年了。
她仓皇而逃,一路哭泣。
有的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也许,所有的错过,都源于那个沙漠的清晨。
阳光明晃晃的,覆盖着一片黑暗。
后来记者采访她,“说一说改变你人生的那一天,是不是你走进一家快餐店,遇到了一个摄影师?”
她说,“那不是改变我一生的时刻。”
那个清晨,那棵树,那块石头,那块刀片,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才是。
从那个时刻起,每个被割的女孩,每个不同的生命,都被改变,从此走上同样的生命旅途。
被当做商品贩卖的旅途,
被多子和贫困缠绕一生的旅途,
被疼痛和疾病折磨到死的旅途。
血和泪,都独自吞咽的旅途。
一代又一代的承受,没人质疑,没人反抗,一切理所当然的发生,女人们理所当然地痛或者死去。
恶,成为理所当然,
那才是世上最残酷的悲凉。
7
华莉丝决定站出来,抗议这份恶,取缔这份恶。
她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演讲,世界各地的人都去聆听。
一些人默默流下眼泪,一些人气愤填膺。
当然还有一些恶的拥护者,在暗中仇视。
她说:“少数人的事故,对所有人都有影响。
是的,一张骨牌倒下,你不知道它会推到哪一张。
她说:“为了大家,让我们致力于改变这命运,作为女人的命运。”
8
华莉丝·迪里是第一位公开谈论女性生殖器阉割的女士。
人物原型:华莉丝·迪里
1997年,华莉丝放弃了名模事业,担任废除切割女性生殖器官的驻联合国大使。
她又将自己的人生故事,写成自传体小说《沙漠之花》,后又被改编为同名电影。
在她的努力下,割礼这一陋俗,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多个国家正式禁止这种暴行,索马里、肯尼亚等国也通过了立即废止的法令。
虽然,时至今天,流血仍在发生,但她的努力和勇气,永远都有意义。
对一些幸运的女孩来说,割礼被废止的那一天,就是人生改变的那一天。
希望,那一刻的曙光,惠及更多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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