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凤九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左右环顾一周,发现自己似乎处身于一个密闭的石室中,四面的墙壁各雕刻了一整面精细的壁画,泛着幽暗的光泽。
她定睛一看,正前方的壁画上乃是一只鸿头细颈,以优雅之姿正展翅欲飞的朱红雀鸟。左侧却是一只双眸透着肃穆威严的神色,凌空于片片祥云中微张四爪的青色苍龙。
凤九暗自心惊,蓦地看向右侧和后方,果不其然,右侧雕刻了的是缟身如雪,大张倾盆血口在仰天长啸的长毛白虎,后方则是双眸微闭,神态安详之龟蛇一体的异兽玄武。
竟然是四方神兽!凤九化出一把长剑,神色警惕的看向四周,只见虚空中渐渐升起丝丝白雾,雾气渐渐凝为一个虚影,却是一位双眸微睁,浑身泛着凛然正气的半老男子,他的声音透着不可侵犯的庄严:“你是何人,为何擅闯不周山?”
凤九见他言谈甚是有礼,先将长剑一收,行礼回道:“青丘白凤九,来不周山是为求取绯云火石。”
那半老的男子眸光略沉,正色直言道:“绯云火石乃我不周山镇山之宝,岂可轻易赠与他人。我念你年纪尚小,此番不作计较,你且速速离去罢。”
凤九神色坚定,不肯退让:“凤九求绯云火石乃是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法器,还望尊上能够指点迷津。”
她话音方落,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说道:“青龙,你同她讲这多作甚,直接轰出去不就罢了。”
这声音同她在祭台上听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凤九暗中握紧长剑,略略提高警惕,小心翼翼的环望四周。
“白虎,你吓到她了。”一个柔媚入骨的女声嘻嘻笑了两声,说道:“人家可是一个又嫩又美的小姑娘,你这种粗糙的男人,哪里懂得了呢?”
那白虎怒喝一声:“你个臭婆娘,你男人倒是温柔体贴,可他现在是什么鬼模样呢?”
他声音之大,凤九只觉一阵山摇地动,有些些碎石从石室顶间一粒粒掉了下来,纵然她慌忙化出一个屏障护住自己,也不免被砸了几处,持剑的手略微感到疼痛。
“朱雀、白虎,你们闹够了没。”青龙气贯长虹的一通吼,顿时让白虎与朱雀闭上了还要争辩的话。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凤九,神色庄重威严:“本座方才已讲过一次,也不想再重复一遍,小姑娘你且速回吧。”
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凤九双眸微凝,敛容屏气道:“倘若我今日定要得到绯云火石呢?”
青龙见她如此顽固,眸光凛若冰霜:“那就别怪本尊不客气了。”
白雾凝聚的人形渐渐消散,一道刺眼的青光自石壁乍然射出,凤九不由得抬袖稍微遮了遮眼,过了片刻方才觉得适应过来。只见石壁上的雕像已然不见,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条巨大的、浑身鳞甲泛着青芒的青色苍龙。它双眸圆睁,似乎在嘲笑凤九自不量力,又似乎带了些悲天悯人的怜意。见凤九并不退让,它龙尾猛地一甩,含着势不可挡的力道朝她扫了过来。
凤九轻轻一跃,灵活的翻了个身,避免被它卷到,凌空站立与它对峙。
青龙见一扫不中,眸中精光微闪,张开巨大的前爪就抓了过来。凤九抽出长剑,与它一一过招。她的招数虽然精湛,但毕竟未成上仙之体,体力终究有限,不过几十个回合就落了下风。她心中略有焦急,想速战速决,趁着青龙巨身微展之时,暗念咒语,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厉光刺向青龙的腹部。
龙身避闪不及,被划破几片鳞甲,由于威严受到挑衅,昂首一声怒吼,如流星般追着凤九撞了过来。
它速度之快,凤九完全无力回击,只得与之周旋躲避,然而青龙似有无穷的精力,丝毫不肯放松,紧紧地跟着她。
如此几番下来,凤九已经筋疲力尽,动作就有些迟缓,被青龙追上,砰的一声撞在石壁上。
朱雀娇滴滴的叫嚷一声:“青龙,你可看准些打呀,都把人家撞疼了。”石壁上的雀鸟眼眸一转,似有笑意盯着凤九:“小姑娘,你是拼不过他的,还是早早放弃算了。你瞧你这样美,打伤了脸可就不好看啦。”
此刻巨龙已化作人身,微微站定,神色肃穆中又带了几分不耐:“还要打么?”
凤九本来就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性子,小时候被阿爹吊起来打都未曾求过饶,后来为让东华接受自己受尽各种苦难也不曾退缩过,此刻自然也是不肯就此罢了的。她一声不吭,撑着剑站起身,随意的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迹。
青龙眸中精光暴涨,手心青光一现,亮出偃月刀,低声喝到:“以卵取石,不自量力。”说罢,偃月刀就朝凤九砍了过去。
凤九已是强弩之末,仅凭一口气硬是强撑着在,不过数招就败下阵来,仙气也不足以维持人形,化成原身九尾赤炎狐来。
只听朱雀咦了声,问道:“小姑娘,你是与青丘白止是什么关系?”
凤九狐身无法答话,眨巴着眼睛疑惑的盯着她。
一阵红光闪过,石壁上的朱雀雕像也化作一个身着朱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这女子步伐端庄高贵,神态却又柔媚天然,两种不同的气质混合与一身,连凤九都看得呆了一瞬。
朱雀一道仙气凝进凤九体中,凤九顿时如沐春风般,觉得身体的疼痛乍然消失不见,也恢复了人身,她一双眼眸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你认识我爷爷?”
朱雀眸中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喜悦,说道:“我不认识狐帝白止,不过我知道你是九尾狐一族就好了。”
青龙双眉一蹙,轻声斥道:“朱雀,你要做什么?”
朱雀看向他,带了几分凄凉:“青龙,你知道的,但凡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放弃。”
青龙望着她摇摇头,又看向凤九,长长的叹口气,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凤九戒备的看着她慢慢靠近,柔声细语的问到:“小姑娘,你很想要绯云火石吗?”
凤九愣了愣,回到:“不错。”她瞬间敏锐的感觉到朱雀似乎在打什么不好的注意,又很警觉的问到:“你要如何?”
朱雀轻轻地笑了:“小姑娘,可愿意与我做个交换,我……”
凤九不待她说完,立即回到:“好。”
倒是朱雀显得颇意外:“我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我要你什么,倘若我要你的命呢?”
凤九忽地想起东华的话,他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眸中不由得泛起暖暖的笑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四方神兽,守护四方安宁,你绝不会随意要了我的命,若是其它,只要能得到绯云火石,又有何不可呢?”
朱雀递过来一个赞赏的笑意:“你虽是顽固不冥,人倒是不傻。不错,我不会要了你的命。”她盯着凤九的眼睛,慢悠悠的说道:“我要的是你的心头血,是你心甘情愿赠予我的心头血。”
她们九尾狐一族的心头血极为珍贵,轻能救人性命,急能起死回生。姑姑白浅就曾用她自己的心头血养护了墨渊七万余年,让他的仙体得以长久的保存。凤九轻轻笑了:“好,我答应你。”
既已达成交易,朱雀回身唤过青龙,又从石壁中招出白虎,三人一齐作法,只见三道耀眼的霞光照进龟蛇一体的石壁,那雕像似乎活了过来,凌空飞起,渐渐变幻成人形,躺在了地上。
他的面容清贵绝尘,哪怕双目微闭没有半分神识,也让人不敢心生任何亵渎之情。朱雀深深的凝视着这熟睡中的容颜,一滴清泪缓缓滑落,正好滴到他的眼角,淌过一条长长的痕迹。
不知为何,见到此幕,凤九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难过,世间女子多痴情,她不忍再看下去,只侧了侧头,轻声道:“我准备好了。”
朱雀回过神,似乎一瞬间读懂了她的想法,心中也微微有些不忍:“你真的决定好了?”
凤九却蓦地转回头,眸中带了几分怜悯却又相当笃定的说道:“不管我有没有准备好,反正被你识破原身,你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过我的,对吧?”
朱雀媚声笑道:“不错,不管你有没准备,今日我必取你的心头血。”她化出一只匕首,猛地插入凤九心中,鲜红的血液顺着匕首一滴滴落在了碗中。
凤九疼得一哆嗦,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终于忍不住,歪在了地上,意识一片模糊。
仿佛过了一瞬,也仿佛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回过神,方才石室中的人都已消失不见,唯有四方画壁上的雕像,泛着幽幽的光泽,静静的看着她。
凤九强忍住心口的疼痛,微微撑起身,拿住放在身旁如烈焰般火红的绯云火石,浅浅的笑了。
第十七章:
等到凤九自不周山赶到若水时,已只剩四日时光,她坐在若水河畔,摸着尚还疼痛的心口,不由得有些苦恼。绯云火石虽得之不易,但毕竟为四方神兽守护,因受神格束缚,他们不能轻易伤人性命,所以并未十分危险。而这典籍上记载,寒魄冰晶乃是护魂守魄的最佳之物,为凶兽饕餮之食,而饕餮贪食,天下皆知。若要从它的口中取食,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凤九将有关饕餮的记载在脑中细细的过了一遍,忽然心生一个妙计,不由得双眸一亮,暗道有了!这里离十里桃林不远,来回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一旦决定,她稍稍平稳了下呼吸立即动了身。
折颜同白真正在下棋,瞧见她,颇显惊讶:“你这丫头不是还几日就成亲了吗?怎地不好生准备着,跑到我这里作甚?”
凤九眸光一转,笑得很是天真烂漫:“我是来找你讨酒的。”
白真同折颜对视一眼,有些疑惑的笑道:“哦?小九你要酒做何用?”
“四叔。”凤九微嘟双唇,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之前狐狸洞中的存酒,都被少泽那只老狐狸给偷喝完了。”
“是么”白真轻轻一笑:“我怎么仿佛听迷谷说过,小九你已经不沾酒了?”
凤九面上划过一道不自然的笑意,眨了眨眼睛回到:“小九知道醉酒伤身,可是小酌怡情呀。四叔你自己不也常与折颜对饮么?”
一句话堵住他二人,折颜无奈的摇摇头,丢了把小铲递给她:“罢了罢了,就在你身后的桃树下埋了两坛,自己去挖吧。”
“才两坛呀?”凤九接住铲子,神色很是失望:“我要十坛。”
折颜奇道:“你要这多做什么用?”他眉头一挑,微微笑道:“小丫头你不是不知道这酒的酿造极为繁琐,得之不易呀。”
凤九撇撇唇,娇声嗔道:“老凤凰,我当然知道这酒工艺繁杂,你可别忘了,酿造这酒的花瓣还是我一片一片去帮你采集的呢。”她小时候随姑姑住在十里桃林的日子极多,他们一个个都是悠闲懒散的神仙,这些琐碎的小事儿就丢给年幼的凤九,可怜不懂事的凤九还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等活儿也干得津津有味,好不容易等她会悟过来想要潜心修行时,却又一头栽进与东华的情劫之中了。
她既提起小时候的事儿,折颜也深觉自己忒不厚道了些,不过反正也至此了,他抬眼看了看天色,继续厚脸皮的说道:“小丫头来一趟也不容易,就给你十坛罢了。不过你看这都到午时了,不如为我们做顿午膳,再去挖酒如何?”
凤九粲然一笑:“成交。”
待她去做饭的空闲,白真瞥了一眼折颜:“老凤凰,你使唤我们青丘的人倒是使唤的得心应手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折颜微微一笑:“还不是小九的厨艺了得,让我惦念了许久。日后她嫁去太晨宫,只怕再吃不上她做的饭咯。”
白真眸中神色转了一转,问道:“你说,小九要这些酒作何用?”
折颜摊了摊手表示无奈:“这小丫头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白真指了指天上,悄声说道:“这丫头不会是要把东华帝君给灌醉,来个……霸王上弓吧?”
折颜甚是无语的瞅着他,摇头道:“他二人即将成婚,小丫头岂不是多此一举?”
“你懂个什么?”白真白了他一眼:“我瞧这不过是夫妻之间小情致罢了。”
等凤九赶回若水河畔,天色已近黄昏,昔日擎苍大战后,若水河已平静了数千年,彼时微风轻轻吹过,河面上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倒映出破碎的夕阳,显得格外温柔。
凤九祭出数份赶出来色香俱全的珍肴佳食,让它们浮在河面上,香味顿时顺着水流渐渐的飘散,越飘越远。她待在河畔,静静地等候着。
终于,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过后,河水掀起滔然巨浪,一个龙首羊身的巨型怪物自河底缓缓冒了出来。顺着香味,它先将食物吃了个遍,舔了舔嘴巴似乎还不满足,就这一瞬间,它瞪如铜铃的双眼忽地瞥到一旁的凤九,张开倾盆大口,露出几只锋利的獠牙,垂着涎就朝她扑了过来。
凤九左闪右避,并不与它碰硬,如此跑了几个回合,她回身瞧见它双眼泛红,已是东倒西歪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笑道,快了。果然不出片刻,这巨大的饕餮就落在岸边,醉酒睡着了。
凤九飞落在它身上,眸中尽显神采奕奕的光泽,唇角勾一抹顽皮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你这贪吃的怪物,硬生生糟蹋了我十坛上好的佳酿。”她转到饕餮巨爪上,小心翼翼的掰开它的爪子,取出它掌中莹光内敛的晶石。
寒魄冰晶既已到手,凤九不再停留,起身就欲朝河畔对面飞过来,将将到河中央时,只听一个惊俱交加的声音怒声吼道:“小狐狸。”
这一声怒吼没有惊到凤九,却让她身后巨大的饕餮幽然转醒,瞪着一双幽红的双眸就朝她冲了过来。
破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凤九回头看了一眼,心道一声糟了,想到饕餮无法离开若水河,就咬紧牙拼尽全身的修为朝河畔飞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饕餮巨大的爪子拍过来时,凤九以为就要葬身于若水河中,脑中再想不到其它,唯有东华郑重却极尽宠溺的声音,我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她万分留恋的抬头仰望九重天上的悠悠浮云,帝君,对不起,也许九儿要失诺了。
并没有她意料之中的疼痛,凤九在河畔站定,才发现方才唤她的少泽已与饕餮斗在一处。只见他凌空而立,手中白芒乍现,画出巨大的圆,将饕餮罩在其中。饕餮不肯被束缚,犹自挣扎,然而那圆却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一颗小小的珠子,汇聚在少泽手中。
饕餮既已收伏,少泽捂住胸口,唇边压抑不住的溢出丝丝鲜血,却被他丝毫不在意的抹去,眸中闪一抹讥诮的笑意:“区区一贪吃鬼,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他转回身盯着凤九:“你怎地把它惹了出来?”
凤九捏了捏手中的寒魄冰晶,看着他一身玉袍上淡淡的血迹,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少泽瞧她呆呆的样子,眸中笑意一闪而过,故作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小狐狸,本尊为救你受了伤,你怎地问都不问一句。”
凤九似是仍然沉浸在后怕中,闻言木然的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我瞧你倒是好得很。”刚刚赶过来的折颜替她回到。凤九离去后,白真与他去了趟狐狸洞,发现凤九并未回来,遂找迷谷问上一问,方才晓得这丫头竟然乍着胆子,去集五属性的至宝了。他二人回到桃林后,正好听到若水河边传来巨大的嘶吼声,心惊之下,与白真一道赶来,正巧碰见最后惊险的一幕。
白真敲了敲凤九的额头:“你这小丫头,胆子可真是大,你忘了再过几日便要成亲了么?不过……”他话音一转,眸中颇是赞赏的笑意,托住下颌盯着她:“倒不愧是我们青丘白家的人,还挺聪明的,晓得将它灌醉了再去拿寒魄冰晶。你若是早些说出来,许是折颜都能多送些酒你,将那畜生灌个昏天黑地的,可不就没事儿了吗。”
他这一敲,倒让凤九回了些神,一双乌澄澄的眸子瞪住少泽:“你来做什么?方才若不是你大声鬼叫,将那怪物吵醒,我早就回到河畔了。”
少泽见她气鼓鼓的模样,活像她的原身活灵活现的小狐狸一样,不由得凑近她笑道:“小狐狸,本尊好歹又救了你一次,便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凤九呆了呆,觉着有些道理,傻兮兮的问道:“你又要怎样?”
少泽盯着她的眼睛,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道:“倘若本尊要你呢?”
凤九见他一副浮滑的样子,想到若不是他大叫一声,又哪里会让他再救自己一次,于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可余光中却瞥见他带血的衣衫,心中又软了几分,神色认真的盯着他双眼道:“凤九只有一颗真心,数万年前已给了东华帝君,就再也收不回来了。还请仙尊恕凤九无法成全,倘若仙尊日后有其它要求,凤九定会想方设法以报救命之恩。”
“你们还杵在这干嘛?”折颜走过来,一手搭在少泽肩上:“走吧,你怎么也是为救小九才受了伤,随我去十里桃林,我给你仔细瞧瞧罢。”
凤九盈盈一笑,转身先走了。少泽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胸口忽地有些闷闷的疼痛,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只这一瞬的功夫,便被折颜捕捉到几缕,他眸中似是有几分思捂,却也再没说任何话,背着手朝前走去。
少泽正要举步跟上,耳中蓦地传到有丝丝骨笛声,他唤住折颜:“你们先走,本尊去去就回。”
等他赶到了九重天之时,阿姮已气息奄奄的躺在太晨宫宫外,见少泽赶来,撑身抓住他玉袍下摆,哭的如梨花带雨般可怜:“仙尊救我。”
少泽眸光一沉:“何人伤你至此?”
阿姮哭道:“帝君……帝君要赶阿姮离开九重天,阿姮不愿意。仙尊,求求您,你和帝君那样好的交情,您帮阿姮向帝君求求情,帝君一定会答应你的……”
“他为何要赶你离开天宫?”少泽蹲下身,幽幽的盯着她:“你就这么不愿意离开吗?”
太晨宫的宫门吱呀一声,大大的敞开,司命从宫内跨步出来,对少泽躬身道:“仙尊,此乃东华帝君之意,帝君心意已决,还望仙尊不要插手。”
由于怒气,少泽的眸光已变得微红:“说!东华为何要伤她?”
“这……”司命看了看地上已哭得接近昏迷女子,有些难为情的开口:“她企图给帝君下药。”
“下药?”少泽微微一愣:“什么药?”
司命顿了顿,偷偷地抬眼看了眼少泽,才说道:“迷迭散。”
“迷迭散?”少泽仿佛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
司命点头道了个是,又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对着地上尚存几分神智的女子说道:“帝君说了,念他与琼华仙宫有些旧缘,此次不伤你性命,你且自行回去琼华仙宫,日后好自为之罢。”
阿姮眼见无望,在地上缩成一团,摇头哭到:“不,我不回去!我不要离开帝君!我可是琼华仙宫的骄傲,怎么能就这么被赶走呢?”她伤心害怕到极致,很快就晕了过去。
少泽怔怔的望着她出神,阿姮,你为何变得如此模样了呢?
第十八章:
少泽抱着气若悬丝的阿姮来到十里桃林时,凤九看他怀中似曾相识的容颜,眸中满是惊讶:“这、这不是帝君宫中俸茶的仙娥阿姮吗?她怎么会在此处?”
少泽眸光一闪,抬头微微看她一眼,并未答话,转而又低头去看怀中女子既红又肿的眼角,心中说不出是疼惜还是恼怒,他将阿姮放在竹榻上,侧身对着折颜道:“老凤凰,给本尊瞧瞧她的伤。”
折颜飘然上前,探了探她的脉象,悠然说道:“无妨。不过是惊恐之下,一时急忧攻心罢了,我煎副药你喂给她,不到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了。”
少泽心中缓了口气,此时方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有些疼痛,低头一看,才瞧见胸口有丝丝血迹浸了出来。
折颜见状,颇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写了个方子递与凤九,说道:“小丫头,你去煎药。”他指了指漆黑的夜空:“反正也不早了,明日再回青丘罢。”
白真双眼一瞪,很是护短的说道:“老凤凰,你咋地又指使她干活?”
折颜瞥他一眼:“你会煎药吗?”
白真语句一噎:“罢了罢了,小九走,四叔给你帮忙去。”
眼见他二人离开竹屋,折颜一边给少泽上药,一边指了指竹榻上的女子:“这又是怎么回事?”而少泽却盯着凤九离去的方向,久久的保持着沉默,折颜见他不说话,心中暗叹口气,给他好最后一道伤口,拍了拍他肩膀也背着手走了出去。
少泽坐了半晌,心中依然朦胧一片,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向晚时分见到那只小狐狸在饕餮手中时,他只觉得心脏骤然紧缩,脑中似乎一片空白,等他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时,已经将饕餮收于手中了。尔后听到骨笛声时,他心中虽同样担忧,但哪怕见到阿姮暮气沉沉的躺在地上,也尚能存几分理智听司命将话说完。
“不要……离开……我不回琼华仙宫。”竹榻上的女子闭着双眸,口中依然在呢喃喊道。少泽无端的生出几分烦闷,踱步走出屋外,看见凤九执一把竹扇,轻轻扇着炉火,与白真在轻声闲聊。
“小九,你方才说她是太晨宫里的人,是怎么回事?”白真指了指竹屋,眸中有丝丝疑惑。
凤九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瞬,又揭开药盖,看了看药的成色,方才说道:“我也不甚清楚,只不过那日在太晨宫时,听成玉说过她仿佛是司命底下的文书罢。不过……”她停了停,轻轻笑道:“她说帝君因着与琼华仙宫有些渊源,答应会亲自教她术法,所以去太晨宫做仙娥以报授业之恩。”
白真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所以她这是借着报恩的名义,去太晨宫接近帝君了?这不是与小九你之前异曲同工了么?”
凤九见他提及自己当年事儿,双颊不由得腾上一丝红晕,娇嗔道:“四叔,你提这些做什么呢。”
白真轻轻一笑,不再逗她,只问道:“你猜她怎地会被赶出太晨宫?”
凤九呆了呆,摇头道:“小九不知道。”
“你呀!才说过你机灵,此时倒又十分糊涂。”白真很是无语的说道:“九重天上以帝君为尊,太晨宫中的人和事儿,除了他,还有谁敢置咄呢?”
“这……”凤九眸中腾起分分惊讶:“昔日小九在太晨宫时,不知道惹了多少祸事,都是倚着帝君的宽容与维护才躲了过去,以帝君护内的性子,应该不置于赶走她吧。”
白真看她如看傻瓜,连他都看得分明,东华对她可不仅仅是护内,分明是早已动了情却又情到浓时反为薄而不得已的内敛。他颇有些头痛的想着这傻兮兮的侄女究竟哪里吸引了帝君,竟让那样一个超脱凡世的人儿深坠红尘之中。幸好凤九下一句又打消了他的想法,只见她思索片刻,神色认真到:“纵然是帝君让她离开九重天,那也定是她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才会让帝君如此。”
白真露出几分孺子可教的笑意,以他们青丘身份之尊,断没必要委屈了自己,硬生出什么白莲花的心思来。
“你倒是会维护他。”少泽听到这里,忍不住从桃树下走出来轻笑出声,殊不知自己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宽容与维护?你有多了解他?你可曾见过他以杀止杀,以战止战的样子?可曾见过他双手染血,杀红了眼的样子?”
凤九微微一愣,这样的话东华也曾说过,她生于太平盛世,没有机会目睹他力挽狂澜,救天下于水火之中的样子,可她后来曾想过,也偷偷的在脑中描绘过他手握苍何,驰骋于六界的英姿神采,那时她就知道,无论是哪样的他,都是她深深爱慕着的东华。
白真见他神色有异,拦在凤九身前,眸中微有怒气:“你斥她做什么?倒是去问问你那红颜知己犯了何事,让东华惩下界来。”少泽言行一滞,轻哼一声走进了屋内。
阿姮刚刚醒来,见他进屋,略垂了双眸喊了一声:“仙尊。”
少泽淡淡的嗯了声,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道:“可还有哪里不适的?”
阿姮正想摇头,恰逢凤九端了药进来,她微垂的双眸闪过一丝妒色,再抬眼时,已是泪眼迷蒙的对她哭道:“东荒女君,阿姮不想离开九重天,也不能离开九重天,求求您了,帝君他只听您的话,您同意阿姮留下来,帝君一定会答应的。”
凤九看着她哭得凄凄惨惨的模样,心中升起一丝怜意,但她还是摇头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的过错负责。我虽不知你做了什么,但帝君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我无法答应你。”
“不,你可以的。”阿姮摇头哭道:“我没有做错什么。一定是你在害怕,怕我留在帝君身边,帝君会喜欢上我,所以你才不答应的,对不对?”
“够了。”少泽轻斥一声,对凤九道:“你先出去。”他看着似有疯癫的阿姮,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喂入阿姮口中,轻声安抚道:“我不送你回琼华仙宫,你先随我一道去圣泽宫,养好身子再作打算吧。”
渐渐安静下来的阿姮轻轻点点了头,惟垂下的双眸泛过一丝狠狠地恨意。
少泽在她身旁守着直到她似已入睡,才抽身出了竹屋,见凤九独自一人坐在桃树下,一边品着桃花酿,一边对着漫天繁星傻笑,他站了许久,才走过去将酒坛从她手中一夺,勾唇笑道:“小狐狸,你倒是享受。”
许是矿石都已集齐,凤九心中再无遗憾,心情也是甚好,并不与他计较,只微微笑道:“她就是你那日醉酒后所说,爱过的人么?”
少泽望着她一双比繁星都亮的眼眸,心中隐隐作痛,是或者不是竟都无法说出口。
身后的竹屋中,竹帘微微挑起,一双充满妒与恨的眼眸,盯着并肩而坐的两人,心中尽是不甘与阴翳。
凤九回到青丘后,迷谷已将昆仑玄武岩自昆仑虚中取回,她两日的功夫,终于将法器炼成,却是一枚泛着莹润光泽的玉佩。
迷谷见到它,不由得瞪大双眼:“君上,我还以为你要打造何等威风的法器,怎么竟是一枚环佩?这种东西北荒之君不是准备了许多吗?”
凤九看着手中之物盈盈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玉佩。”她乌黑的眼眸转了转,悄声问道:“我阿爹呢?”
迷谷指了指外面:“因有许多宾客提前而至,北君正在接待应酬着。”
凤九所有所思的点点头,笑兮兮的说道:“迷谷,我去去就回,你先帮我守着,别让阿爹发现了。”
“君上,您又要去哪里呢?”迷谷很是不满道:“您明日就要大婚了,方才君后还说要和您讲讲夫妻相处之道呢。”
“我阿娘那一副既火爆又善妒的脾气,能讲什么嘛。”凤九嘟了嘟唇:“不管了,阿娘问起来,就说我去天宫看望姑姑啦。”
迷谷小声的嚷嚷道:“什么看姑姑去,君上您明明就是去看帝君了嘛。”
凤九来到太晨宫时,眼见平日素净淡雅的宫中铺满了彩绸红幔,净白的烛台也全然换成龙凤呈祥的红烛,不由得双眸有些迷离,仿佛陷入数万年来的每一个梦境,美好到让她难以相信。
东华有些意外她此时竟然出现在太晨宫中,然而心中也泛出浓浓的喜悦与柔情:“九儿,过来。”
凤九听话的靠近他怀里,听他一跳一跳的心,傻傻的问道:“帝君,九儿不是在做梦吧?”
东华搂紧她,唇边勾出淡淡的笑意:“若说做梦也应当是本帝君吧?我可没想到大婚前夜,九儿你竟耐不住相思还会前来看我。”
凤九的脸微微红了,却甚是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就是想你了,怎么样!”说完她抬起头,轻轻地亲了下他的薄唇,得意洋洋的望着他。
东华眸中尽显宠溺的笑意:“你爹不是让你好好待在青丘待嫁么,怎么还有空过来?”
凤九笑得如同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阿爹他不知道。”她摇了摇手中的玉佩,将它缓缓系在东华的腰绥上。
东华低头看了看,轻笑着问道:“这是什么?”
凤九的脸更红了,眸中也泛出丝丝缕缕的羞涩,垂着头不敢看他,然而却小声的说道:“嫁妆。”
“这玉佩……”东华故意顿了顿,见她急切的抬头,眸中充满殷切的期望,才微微笑道:“我很满意。”
凤九悬着的心落下来,展开一张笑得烂漫的脸,东华亲了亲她额上绯红的凤尾花,低声问道:“为何送我玉佩?”
凤九抬起她方才自他腰间解下来的狐尾,略有感慨的说道:“帝君日日系着这狐尾,想起的总是过去不开心的日子。往后九儿会长长久久的陪着帝君,一起看沧海桑田,一起看星辰日落,会生活的很快乐很快乐。”
东华眸光深深的看着她,缠绵的亲吻自额上缓缓落在了唇角,徒留一方旖旎。
圣泽宫中,少泽看着跪地哭泣的女子,心神一阵阵的烦躁,他握着手中瓷瓶,眸中神色微沉:“你哪里来的?”
“我、我看见折颜上神丢在桃树下的。”阿姮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脸:“仙尊不是说过曾亏欠了阿姮,要弥补的吗?阿姮如今只有一个愿望,还请仙尊成全。”
少泽仿佛从来不认识她般,摇了摇头:“不行。”
“仙尊难道忘记了,昨日才和阿姮讲过,昔日是如何让阿姮家毁人亡的吗?再说……”阿姮眸中划过丝丝厉色:“难道仙尊真的愿意她嫁与他人吗?”
第十九章:
五月初五,花落芳菲,而绵延如火的凤尾花却初开成惊艳如火的烟霞色。
东华内着素白如雪的里衣,中穿大红绸缎长袍,外罩一件净红对襟广袖锦袍,腰间系着莹光内敛的玉佩。一头随风微扬的皓皓银发下,是他面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而深邃的双眸,却泛着动人心魄的光泽,端的是轻逸绝尘。
“帝君,都准备妥当了。”司命与奈奈再次将正殿仔细的检查一道,才来到东华面前躬身说道。
东华淡淡的嗯了一声,唇角却止不住的微微上扬:“走吧。”以他身份之尊,本不需亲自去青丘迎亲,然凤九为他一生挚爱,二人百转千回才终成今日,他一为郑重,二愿凤九自此再无遗憾,是以决定亲自去接了她来。
青丘狐狸洞中,凤九的闺阁内已换为红色的帷幔,她换一身素红窄腰百褶裙,外搭一件逶曳及地的霞色绣花轻纱衣,坐在铜镜旁,看烛火摇曳下镜中的容颜,阿婆已给她匀了面,上了淡淡的妆容,镜中之人白玉般的面上飞起淡淡的粉霞,额上的凤尾花如同滴血般的艳红,与含丹绛唇遥遥相印,杏眼如星辰般闪着璀璨的光泽。
白老君后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如同凡世人成亲时一样,口中呢喃念道:“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与齐眉。”
凤九忍不住遐想着自己与东华往后的模样,不由得展开欢颜,如泉水般的杏眸顾盼流连间尽是婉转的情意。
这明灿灿的笑意,连白老夫人都忍不住愣了愣神,轻声笑道:“我们小九可真美。别人都说你姑姑为四海八荒第一绝色,我看小九也不遑多让啊。”
凤九双颊泛出丝丝红晕,忍不住在心中偷偷描绘东华今日的样子,遥有遐想的笑了。等到阿婆将她三千青丝挽起,两侧各斜斜的插一跟珠钗,长长的绞金流苏微垂,随着她动静而轻轻飘曳。她拦住阿婆给自己插入凤钗的手,起身走到左侧的架子旁,从顶高的位置上取下一个木匣子,取出放在画纸之上的凤钗,缓缓插入鬟中。
白老君后见此钗泛着五色彩芒,当中并不是常见的凤凰,而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轻笑着说道:“这钗倒是不常见,哪里来的?”
凤九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眸弯成一弯新月:“帝君送与我的。”
白老君后了悟的点点头,笑道:“帝君还真是珍爱我们小九,那阿婆就放心啦。不过小九你今日嫁去九重天,天宫规律繁多,纵然帝君爱护你,也不许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
凤九想起往日自己每每惹了祸事,都是帝君倚着帝君的偏袒才躲过去,心中泛起浓浓的甜意,却也暗自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白老君后见时辰差不多了,将她牵去石床边缘坐下,慈爱的笑道:“我去叫芍芍进来,她一贯侍奉你,就随着一道去太晨宫吧。”
凤九低低的嗯了声,双眼被大红的喜绸给蒙住,只能低低瞧见自己绞在一起,略有紧张的手指。
有轻轻的脚步声自洞外进来,凤九只当是芍芍,说道:“芍芍,我心跳得有些厉害,快端杯茶给我压压。”
递茶过来的却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决不是芍芍白滑细嫩的手,也不是爷爷或阿爹微显苍老的手,更不是东华长期手握竹简而略生指茧的手,凤九一惊,猛的将红绸掀起,才发现竟然是少泽那只老狐狸。
许是他近日连救自己两次,凤九心中本已稍稍放松,但见他浑身泛着浓重的酒味,双眸通红,分明是已经醉到极处,不由得又有些不安,眸中闪着警惕的光:“喂,你进来做什么?宾客都在我爷爷往日居住的朝晖洞中。”
少泽这两日脑中时时飘过阿姮哭泣中的质问,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唯以酒才能麻痹自己如同抽丝剥茧般的疼痛,他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自己此时所做便是心中所思所想的,他一把握住凤九捏在红绸上的手,眸中泛出幽然的笑意:“小狐狸,你这么想嫁给他吗?”
凤九挣了几下没挣开,心中很是忐忑,她咬唇嗔到:“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少泽见她慌张的模样,不由自主的放开手,却盯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真的那么想嫁给他?”
凤九朝后靠了靠远离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他:“不错,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上他了,我爱他爱了数万年,如今能够嫁给他……”
“不要说了!”少泽一声轻斥,打断了她的话,他一双眼如暗夜般深沉:“小狐狸,你与他缘起救命之恩,本尊也曾救你二次,你心里可有我一分的位置?”
凤九摇头道:“没有,半分都没有。”
少泽瞧见她一副惊惶的模样,很想抬起一张笑颜去恭喜她,可他发现竟然怎么努力都做不到,只定定地看着她:“小狐狸,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本尊一件事?”
凤九呆了呆,想起自己说过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不错,我答应过你,但是今日不行。”
“倘若本尊要你答应的事是不嫁给他呢?”
凤九抬起双眸,发现他眼神深邃幽深,丝毫没有半分往日轻佻玩笑的神色,心中蓦地腾起浓浓的惶恐,她抬起脚朝外跑去,口中喊道:“爷……”
然而她一声爷爷还没喊出口,就被少泽一道法术定在原处,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少泽走到她身前,有些不忍看她已浸出泪来,满是指责与哀求的双眼,低声道:“我曾欠过她许多,无以弥补,只能尽力去满足她唯一的愿望,以后就和她两清了……”他抬起手指,一道青光闪在凤九额上,她瞬间就缩成一只小小的狐狸模样,被他抱在了怀中。
东华来到青丘时,白止带着一众神仙出了狐狸洞迎接,东华免了他们的行礼,微声问道:“凤九呢?”
芍芍从圣水潭那边一路跑来,喘着气道:“我去扶君上出来。”她也不知怎地了,一早仿佛没睡醒般感到无比的困倦,竟趴在圣水潭边的亭中睡着了,还是白老君后叫了好几声才把她唤醒。她跑进洞内,四处不见君上的身影,唯有落在地上的红绸与凤钗,她心猛地一跳,大声唤道:“君上。”
东华听到喊声,心中蓦然腾起一股不安,快步进去一看,只有芍芍举着红绸与凤钗哭着说道:“君上,君上不见了。”
东华心脏乍然一缩,从袖中取出昆仑镜,镜中倒映出凤九哀婉哭泣的容颜,身后竟是似曾相识的圣泽宫。他双目猛然一凝,心里生出无限的疼惜,眸中却泛出滔天怒意,浑身不由自主的泛起幽幽红光,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才赶过来的白止一众人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了?”
圣泽宫中,凤九被少泽掳来后,被他一道仙法锁在屏障内,半点仙法都无法施展,她先是如疯似狂的捶打敲踢,等到发现一点用都没有后,才呆呆的跪坐在地上痛声哭泣,她每哭一声,心中的思念更加深一分,满心的眷念无处遣散,明明毫发无伤的心口竟比昔日断尾之痛还要痛上许多,疼的她几近缩成小小一团,小声地喃喃喊道:“东华……东华……”
“怎么?你很期待他来么?”
一声娇笑声唤醒凤九的神智,她望着面前容色秀丽,却一脸狠意的女子,微微抬了抬眸:“是你。”
“不错,就是我。”阿姮步步逼近,盯着她那一张纵然泪水涟涟,也透着惊心动魄之美的脸,眸中泛过丝丝恨意:“凭什么你在太晨宫做婢女就能得到他的心,而我却要被赶走?”
凤九心中脑中只剩九重天上那飘然脱尘的紫色身影,低声说道:“你这样心机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他那样一个飘然出尘的人呢?”
“我配不不上,你就配得上?”阿姮哈哈笑了几声:“就因为你生来尊贵的青丘帝姬身份,还是因为这张与生俱来人称四海八荒第二绝色的容颜?”她语调一转,厉声说道:“他为守四海太平,自断姻缘,这样高贵之人,竟然宁愿冒着天谴也要娶你,而你又为他做了什么?是死死纠缠还是背着他与仙尊花前月下?你说我配不上,你又凭什么配的上?”
凤九痛苦的紧紧蜷缩着,口中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晚了!”阿姮眼中盛满嫉与恨,将她猛地推倒在地上,从袖中拿出瓷瓶,息数倒入她的口中:“仙尊不让伤你性命,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再去纠缠他。”
凤九仙法全失,被她逼着吞下药水,惊恐的看着她手中熟悉的瓷瓶:“你给我吃的什么?”
“哈哈。”阿姮仰首大笑:“青丘女君,昔日折颜与白真上神为让你忘记东华,劝你喝了这忘川之水,可惜你从来不肯,阿姮今日帮他们喂你喝下,想必他们也是感激不尽的吧。”
“不……不……”凤九失魂落魄的摇着头:“不要,我不能忘记他……不能忘记……”
阿姮眸中含满得逞的笑意看了她一眼,缓缓走了出去。
凤九浑身泛起阵阵寒意,心脏一扯一扯的疼痛,她每一寸肌肤,每一分理智,仿佛都要被扯碎,眩晕一寸寸袭来,她猛地化出一把匕首,一边喃喃念道:我不会忘记你的,东华,我不会忘记的……”一边狠狠刺入自己的胳膊,然而胳膊的疼痛丝毫抵不上心里的疼痛,她一笔一画的深深刻到:勿忘东华。然后最后一笔还未刻完,就陷入熟睡中。
第二十章:
少泽早已想到东华会寻来,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虽然心中意外,然而面上依然很平静的看他手提苍何,幽幽红光萦绕周身,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他轻声一笑:“你来了。”
东华抬起苍何,剑指少泽,眸中一片冰冷:“凤九呢?”
少泽站起身,迎剑抵上,毫无畏惧的说道:“我既将她带了来,就不会再任由你带走。”
东华双眼眯起,浑身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冷冷道:“敢要本帝君的人,我看你是活够了吧!”
少泽手中青芒一展,化出一把碧绿的灵蛇剑,勾唇一笑:“也好,你我二人自二十五万年前大战过一场,就再没好好比试比试,今日且让我看看究竟是你厉害还是我更胜一筹。”话音方落他就提剑攻上。
苍何、灵蛇迎面相碰,剑身潺潺低吟,天地间顿时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滚滚黑云遮天蔽日,天昏地暗犹如六界之末日。
东华速度极快,纵然只剩半身修为,然此刻拼尽全力,只为早一分见到心中之人。他凌空而立,在空中连旋几身,苍何划出道道厉芒,如流星剑雨般带着凌厉的杀气四面八方的将少泽笼罩其中。
少泽也并不弱上几分,剑如灵蛇,碧芒婉转游逸于万道利光之中,虽划破衣衫,却并未伤他丝毫。但他毕竟才与饕餮恶斗一番,再加上连日酗酒,体力渐渐不及,行动也迟缓了几分,苍何剑剑气如宏,很快他身上就多了许多伤口,眼见东华似有胜势,少泽眸中闪过一丝不甘,腾空而起,用尽全身仙力去催动灵蛇剑,骤然爆发出绚烂的光芒,宛如游龙般直直朝东华刺去。
苍何剑抵挡身前,东华面色凝重而苍白,眸中却闪过丝丝嘲意:“不错,竟然练成如蛟如龙。”他强行逆转心血,将修为硬生生的提高几分,忍住心口剧烈的疼痛,双手结印,苍何直冲云霄与雷电相结吸尽天下光芒,尔后剑矛一转,缓缓转出一个巨大的“卍”字,东华微念咒语:“卍”字渐渐遁入少泽体内,只见他身体一歪,随着灵蛇剑一起重重落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少泽口吐鲜血,眼看东华步步逼近,混沌的黑暗中,苍何的金光与他周身的红光莹莹映照下,他淡漠的面容,冷若冰霜的眼眸,显得既如神诋又似修罗:“凤九呢?”
少泽罔顾他言,眸中闪过几分悲怆:“没想到,你竟悟出了梵罡心经,本尊败了。”
东华居高临下的冷冷的俯视着他,言辞之间甚是傲然与犀利:“本帝君不过是闲散退居的这些年不问俗事与世无争,你便当本帝君昏聩利智,庸碌无为了么!莫非你全然忘了本帝君昔日执天地共主时是如何权掌这天下的么?”说罢不再理他,快步进了圣泽宫中。
少泽躺在冰冷的地上,回忆起他昔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性子,不由得苦笑出声:“不错,你不是别人,你是受四海八荒众神膜拜,妖魔二族谈之色变的东华帝君呵。”他闭上双眸,却又想起什么,乍然撑身起来,蹒蹒跚跚的跟了进去。
圣泽宫内,阿姮满意的看着已陷入深眠的凤九,她拾起落在地上的珠钗,盯着她一张惊艳绝绝的容颜,恨恨道:“便是用这张狐媚的脸去勾引他的么?今日我就毁了它,看他还能如何爱你!”只不过她还未动,就被一道强烈的剑气刺入手腕,她手上一痛,珠钗落在地上,叮的一声响。阿姮咬着牙转回身,才发现居然是赶她离开九重天的东华帝君。
东华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眸只有静静躺在地上的凤九,他眸中不由得泛出丝丝红光,抬起苍何狠狠一剑砍破了屏障。
这一剑力道之大,阿姮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抖了几抖,抬腿就想朝外跑去。然而晚了,她一步都未迈出,就被破空而来的苍何刺入腿中,深深地钉在地上,强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捂着腿痛哭出声。
东华伸出的手指轻颤,直到感觉到凤九虽然微弱但还尚存的呼吸,心中才略略放下心来。然而在看到她凝固在胳膊上那“勿忘东华”四个血字时,他双目猛地一沉,一股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的愤怒与疼惜顷刻间将他的心神全都吞噬殆尽。他将凤九紧紧的抱入怀中,双目赤红,灼灼怒视着阿姮冷冷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眼神让阿姮骇到极点,连哭泣都忘记了,只战战兢兢的回道:“忘、忘川之水。”
莫大的震怒袭上东华的心脏,几乎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他强忍住刺入心扉的疼痛,面上一片漠然:“你给她喝了忘川之水?”
阿姮看着他的神色,也不知怎样忽地生出一股勇气,她尖叫出声:“帝君,凭什么她可以得到你百般呵护,凭什么我不行?我知道,都是因为她,如果没有她,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东华丝毫不理会她已近癫狂的神智眸中凛若冰霜:“你这种心如蛇蝎的东西,也敢在本帝君面前妄谈喜欢!”
阿姮愣了愣,唇角泛起一丝残酷的冷笑:“那又如何,她今生今世都会忘了你,你们永远都不会在一起!我得不到你,也要让你生不如死!”她的声音又尖又脆,空旷的圣泽宫中回荡着她如魔般的厉笑声。
东华仿佛怕脏了自己眼睛般,看都不看她一眼,眸中却闪着凛冽的寒意:“听说你不想离开九重天?也罢,那本帝君就成全你。”
刚赶进来的少泽看见东华已催动苍何剑,暗道声不好,就要上来阻拦,然而他如何拦得住,东华广袖一挥,他就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石强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苍何利落的刺入阿姮的手腕脚腕,一根一根挑断了她浑身经脉。
巨大的疼痛让阿姮痛得尖声嚎叫:“帝君饶命啊!仙尊、仙尊救我……”然而东华完全无视了她,少泽有心却无力就不得她。半晌后,阿姮才如同疼的麻木了般,双眼空洞的盯着虚空,躺在地上微微抽搐。
东华如同看蝼蚁般淡然的看了看她,唇角勾一抹冷咧的笑意:“这就受不住了,生不如死?本帝君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他一道红光浮在阿姮身上,将她缩成一团捏在手心,转身消失不见了。
圣泽宫中只剩少泽无力的伸手握了握虚空,喃喃喊道:“小狐狸……”
东华抱着凤九回了天宫,已先赶回来侯着的司命忙迎上来,看到他外衫裂破,內衫染血,再加上凤九昏睡不醒的样子,不由得骇了大跳,问道:“帝君、这、这是怎么了?”
东华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头也不回的吩咐了一句:“去请折颜。”
司命虽然担忧,却不敢不从,只得朝十里桃林赶去。
东华并没有径直回太晨宫,而是先到了位于三十三天的锁妖塔,苍何斩开一把大锁,东华将手中红光丢了进去,才让阿姮显了身形,他亲手施了伽印,重重地关上了锁妖塔的大门。
锁妖塔中,顿时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叫之声。
太晨宫中,东华将凤九轻轻放在内殿的床榻上,看着她胳膊上深可见骨的四个字,想到她曾经历莫大的惊恐与疼痛,只觉得心如刀绞的疼痛与怜惜,一滴眼泪从他眼中缓缓落下,滴在他与她交握的手上,他低声轻喊道:“九儿……”他不知坐了多久,只到折颜来了才回了几分神智。
折颜并不是一人来的,随他一起的还有白奕与白真二人,他们已听司命讲了个大概,却并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是以见到一身血迹的东华,不由得唬了一大跳,白奕问道:“敢问帝君,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九如何了?”
东华恍若未闻,只微微侧目问了问折颜:“忘川之水如何解?”
“无解。”折颜说完微微一愣:“谁喝了?”他蓦地一惊,指着床榻上的凤九:“不会是这个小丫头吧?她怎么肯喝?我之前见她甚是伤情,曾配了许多给她,她都不肯,如今心愿达成,怎么会喝这?”
东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倘若她不是自己喝的呢?”
白奕怒道:“小九身为青丘女君,是谁竟然这样大的胆子敢逼迫她?岂不是与我青丘为敌?”
东华深深地凝视着凤九:“伤她之人已被本帝君丢入锁妖塔之中。”
折颜与白奕相互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锁妖塔可不是寻常之所在,里面都关着的都非普通的妖魔。
折颜微微思忖了片刻,说道:“昔日小五喝下忘川之水,本应不会再忆起过往,但天君为重造她的骨血,存了许多记忆在结魄灯中,是以她才能想起来。只这世上再无第二盏结魄灯,小九她……”
东华淡淡的说道:“想起如何?想不起又如何?她终归是本帝君这太晨宫中唯一的帝后。”
白奕却躬身说道:“话虽如此,但帝君与小九礼终未成,还是容我先将她带回青丘吧。”
东华眸光一凝,厉声说道:“怎么,难道还让本帝君再重复第二次吗?”
他自避世以来,向来淡泊从容,如今难得以气势凌人,让白奕心中一咯噔,再不敢多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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