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路人
以前家里种了几亩果园,于是就把家搬到了果园中,果园距离村子有二里多地,中间零星的也有几处小屋子,但不像我们家一样,全家都住在果园,那几处小房子只是果农为了在果实成熟时方便看管果园而临时搭建的,所以,除了果子成熟那一阵儿,那几处小房子平时几乎没人居住。我们果园的家位于我们村最西边邻村接壤的地方,因此,父母亲也结交了不少周围村庄的朋友。我们家上面的村子有一处砖窑,小时候,周围盖房子的人基本上都从那里拉砖,所以砖厂的生意非常红火,在砖厂里做工的人也就尤其多。
父亲的一个朋友是砖厂里的一个“小头头”,有时果园里没事,父亲就会带着我到邻近的村子里去逛逛,所以砖厂我也去过很多次,非常熟悉。父亲和他那位朋友喝茶聊天时,我就会一个人去周围玩。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我看着砖厂很稀奇,好大的一个地方呀,比我们家的果园大多了,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就去“参观”了一下。砖厂刚进去是一大片空地,中间是垒成一大堆一大堆的砖墙,满是来来去去的拉砖车,最后面是一个接一个的砖窑,这些要窑洞矮矮小小的,很多人在这里劳动,但是,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是震惊了幼小的我,他们每个人身上几乎被土包围,正宗的“黄色人”,可能平时不是特别注重形象,几乎每个人的头发都七倒八歪,我不记得有平整头发的做工人,他们的鼻子下面和嘴周围布满了黑色,和煤矿工人一样,我内心对他们有一些嫌弃,他们身上太脏了。
一天傍晚,母亲正在厨房做饭,我在写作业,突然一个骑着旧式自行车的人从果园上面的方向来,这个人在我们门口停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不好意思,我实在太渴了,能不能讨碗水喝?”我抬起头打量着这个人,上身穿着一个破旧的迷彩服,里面传了一个蓝色带领的短袖,下身穿着一个浅灰色的薄料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全身看去,只有这双鞋最新,最干净。从这个人的衣着打扮看,与我见到的砖厂工人一样,因浑身是土,挺脏,因此,我笃定他应该是砖厂工人中的一个,而且是在砖窑里烧砖的其中一个。母亲看到他进来问话,赶紧笑着搭话:“没问题”,立马唤我去到碗水。夏天的夜,实在太热,母亲嘱咐我多弄点凉开水,我“嗯”了一声,便去另外一屋去准备,就在这个准备过程中我做了一件让我良心不安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这件小事过去了这些年,我仍然记忆深刻的原因。我倒了些热水,但由于天气太热,水凉的太慢了,于是我就在里面加了冷水,就觉得温度可以,就拿给了他,他接过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他的手,很糙,手上的茧不是很厚实平滑的那种,而是手皮都开裂了,每个裂缝之间有着厚厚的茧。他接过碗时,轻声的说了句“谢谢”,他似乎渴了很久,喝水的声音很大,速度也很快,把碗交给我时真的是一滴水也不剩,他道了句“谢谢”,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母亲说看样子,也是个可怜人,和咱们一样,我嘟囔着“衣服好脏”,“脏怕啥,干的就是脏活累活嘛,哪能和你们上学一样穿的干干净净”。我想了想支支吾吾地把刚才热水加冷水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带着斥责的语气“这么热的天,又刚干完重活,喝半生不熟的水是做出病来的,你这孩子真是的”。之后母亲还给我讲了一件事,母亲说“有人在建筑工地干重活,太热了就喝了几口凉水,顺势就躺在地上休息,但是不一会儿,情况就不妙了,那人开始不停地流鼻血,周围的工友看到后就想唤醒他,但无济于事,赶紧就把人往医院送,但是人最终没有救下来,医生说是冷水冲击了血管。”所以,从小到大,天气再热,着急喝水,母亲也不允许我和弟弟喝冷水。母亲说的这件事让我为自己做的事情愧疚极了,也害怕极了,害怕他真的生病,是因为喝了我给他的水,愧疚我所做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这样的“易事”了。
现在那个砖厂已经不经营了,我们也从那个住了十二年的果园的家搬到了在村子里新盖的房子里。长大后,我每每想起这个事情就觉得对不起那个曾经的路人,如果我当时没那么做,会怎样?他当时是否因此生病了?我一直祈祷他能够平安,我对“脏”这个字的理解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知识的积累改变,他们和我的父母亲一样,身上因为劳动因此不那么整洁,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是值得尊重且心地纯良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我没有看清楚那个路人的脸,反正从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那个过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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