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知地狱是什么样,来到火化炉前基本就知道了。
在层高非常高、光线暗淡的一个巨大的房子里有一排好几个高温炉,每个都像魔鬼一样,血盆大口一开一合,先把送来的死人囫囵一口吞进去,半小时到一小时后再张口吐出一推骨头和灰来。
每个炉口前都有铁栅栏将活人和死人隔开,无数的活人聚在不同的炉门前,有的戴着孝,有的大声哭,有的抽泣,有的无声地流泪,有的红着眼圈......他们的表情或哀伤或木然,在暗淡的光线笼罩中,大多数人的脸上都透着灰白青绿的颜色,与户外灿烂明媚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的纸棺被抬到其中一个炉口前,但火化工告诉我们还需等待,因为上一个还没烧好。
原本以为人的死亡是稀有事件,来火葬场的人应该不会多,没想到这里也需要排队和等待,生的人和死的人数目应该都不会少,就像我们体内每分每秒都有大批细胞的生死,幸运的是,在我们一生中,细胞虽然不断生死更迭,但本体都会在很长的时间里活着。世间如此多的生死,仍然活着的是谁?
一个个火化炉开开合合,争先恐后张开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血盆大口吞噬着一个个人类尸体,它们的胃口似乎永不知足。
前面一家的亲人已烧了好一阵子,炉门大开时,一堆白骨与骨灰呈现在铁床上,一个戴着口罩的工人开始用刷子清扫这些无生命的物质,然后用铲子将它们铲入家属备好的骨灰盒里,先放入骨头,再倒入骨灰。
家人们走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目无表情。
我忘记了害怕,好奇地走近去看,但新喊我回来,因为工人的刷子已经把这个人的骨灰扫得四处飞扬。
终于,轮到你了。火化工把装有你的纸棺抬上铁架床,然后打开纸棺让我们跟你告别。
经过这一番折腾,你的原本就稀疏的白发变得凌乱了,但表情始终如一--你真的“视死如归”了,平静、安详,额前曾经密布的皱纹平整了不少,鼻孔的鼻毛似乎还长了......,我很想扯一根你的头发保存起来,一则做纪念,一则想等科技高度发达的那天从头发细胞中再复制一个你出来。生命是个谜,谁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妄想呢。
但是,我突然想起我跟你外孙女洋洋几年前一起到山上埋葬我们养的猫绒绒时,她曾对我说的“不要破坏绒绒的完整形象”,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是啊,虽然只是一根头发,我也不想让你因此“不完整”,你的头发在家里怎么都能找到。就这样吧,老爸,你看上去真的挺好!去天堂享福吧!
我低下头,对着你,轻轻说了声:老爸,走好!
明知你什么都听不见了,仍然要说,假装你能听见。有那么一瞬,我甚至很想像你活着时那样放大音量,大喊几声,让你那耳聋多年的耳朵能真切地听见我说的话。
老爸,我知道你是怕死的,没有人不怕。你曾经说过不愿意去养老院,因为那里的老人一天抬出去一个很吓人。在得知自己有可能患了绝症之后,你抽了很多烟,沉默了很久,谁也不知道当时你想了什么,但死神之约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只能勇敢面对。
现在,你彻底无知无觉了,再也不用害怕什么,再也不会痛苦难受。既便下一秒自己的身体就要填了那贪婪的炉火,脸上依然有淡淡的微笑。
我看着你被徐徐推进火化炉,心里说不出的痛,价佛即将被烧的是自己。
炉口关上,这次是真的跟你的肉体彻底告别了,从此世间不再有你熟悉的容颜和形体,不再有你那亲切的河南腔萦绕耳际,不再有一个人被我口口声声唤作"老爸"......
一个多小时后,你也变成了骨头和灰,和其他逝者一样。
整整83年,从婴孩到青年再到老年,一个缓慢成长了三万多天的生命就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灰飞烟灭。
空气中每个死者的骨灰在工人的刷子舞动中四下飞扬,融汇交集。我终于明白了“化为虚无,化为万有”是什么意思。
科学家最新发现:人在最高倍的显微镜下就是一个小宇宙,是能量场。一旦肉身消失,受困的灵魂或能量就被悉数释放,人眼不能见,所见皆虚无,但实际,能量却无处不在了。
真好,能量无处不在,老爸你现在无处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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