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一节·剑

长夜无星，月垂平野。

衣剑泓风行草上，所过之处，皆如劲风摧折，冽起一阵寒意。

他的衣衫已有几处破洞，肩胛处的伤口尚有血污。此时若有江湖中人经过，必定要大吃一惊：堂堂“天下第一公子”——衣剑泓，竟也会被人逼至如斯境地，实在是值得永载青史的大事！

的确，本来衣剑泓是无需浪费自己的脚力，可以信步闲庭地荡回无情崖的。但他却因为身后穷追不舍的女子，迫不得已抛弃了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改道疾行，昼伏夜出，至此时已三昼夜整。

“剑公子，且站住，我有话与你说！”那女子声音脆若银铃，虽以黑纱遮面，但容颜想来也是极尽妍丽的。

“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又有何话说？”衣剑泓心下生疑，江湖中人素来见了他只称呼“衣公子”；而“剑公子”的名号是无情崖里师兄弟们玩笑称的。

衣剑泓的轻功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翩翩之间一袭白衣便已飞出三四里远，这也是他为何舍弃汗血宝马而独自奔逃的原因。黑纱女子自忖若纯比拼轻功，自己占不得便宜，便想以话激他，好叫他露出破绽，谁知衣剑泓似乎并不想饶舌。

但道理总是如此：“有得必有失。”衣剑泓的脚步已有些虚浮——他所修习的是世间最高明的轻功，却也是最耗内力的轻功，一口气也错不得。如今他重伤在身，更有强敌在后，逃命已是捉襟见肘，更别提腾挪心神去与她作口舌之争了。

那女子也觉出了异常，瞄准空子，趁衣剑泓一步踏出前，气沉丹田，步移阴阳，一旋身截住了他的去路。

“好俊的身手！”衣剑泓暗赞道。他微一敛眉，顿下脚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抽出折扇——那折扇以白玉为柄，蜀竹为骨，扇面绘河川精秀，所题一行小字乃衣氏亲笔：“河岳英灵”。指景，亦指人。

“装腔作势！”那女子哂道。

“慕姑娘，名不虚传。”衣剑泓朗声道。

“剑公子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与小女素昧平生'，如何现在又指名道姓起来了？”女子嗔道。

“世人只道京城名妓慕寒纤的《百鸟朝凤》是人间极品，谁知慕姑娘的剑法亦不遑多让。方才姑娘偷袭在下的正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剑招——”衣剑泓顿了顿，“百鸟朝凤。更何况，在下曾慕名去京城听过姑娘的演奏，隐约记得姑娘的身形……”

“登徒子！”

慕寒纤，声名在外的，只是她艺伎的名头。纤纤十指，能将一把焦尾古琴弹出天籁之音，一曲《百鸟朝凤》更是引得喜鹊绕屋，自此名动天下。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如此美人竟也会是闻名江湖的绝顶杀手！

“慕姑娘，在下到底何事得罪了你，竟劳驾姑娘穷追不舍三日夜！衣某先在此赔不是了。”衣剑泓拱手揖道。

“虚伪。拿来！”

“拿什么？”衣剑泓不解。

“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不要逼我。”

“明明是姑娘在咄咄逼人。”

“玉魂珠。”

“玉魂珠？在下从未听说过此等宝物。”

慕寒纤冷哼一声：“枉剑公子生得一副君子皮囊，谁料行事做派竟与地痞无赖一般！敢做不敢当，枉称男儿！”

“我衣剑泓行得正，坐得端。敢做必敢当！但无端泼在在下身上的那些脏水，在下也绝不会认！”

“那请问衣公子，为何我巢鸑阁的宝物玉魂珠会出现在你衣公子呈给尊师无情崖碧梧庄庄主冷秋风的寿礼单中？”

“此事在下并不知晓，必是有奸人从中作梗，意图嫁祸。皇天后土皆为明证，在下准备送给恩师的寿礼乃是无叶禅师所藏佛祖《楞伽经》三卷。”

“剑公子不必急于自白，铁证如山，抵赖，自是抵赖不掉的。”

“那可否将姑娘所说的‘铁证’给在下一看？”

“铁证并不在我身上，而在阁中。然我巢鸑阁多是女流之辈，恐怕剑公子亲临不太方便。还是我还告诉你吧。我阁中虽多为女子，却也多少会些功夫。但就在五日前，奉命看守玉魂珠的四位姐妹全部惨死在衣公子的成名绝技——冷月无声之下，玉魂珠也失窃。阁主震怒，命小女下山查清真相，十日内找回宝物，捉拿真凶。”

“那姑娘是如何看出四位姊姊是死在在下‘冷月无声’之下的？”

“早知有此一问。此四人系同时毙命，喉间但余一痕，再无其他伤口。经验视，确系纸扇所为。”慕寒纤的眼睛一直紧盯衣剑泓的折扇，衣剑泓被她看得怕了，便悻悻地收起了折扇。

“凑巧的是，当夜衣公子正好借宿在山下，这令小女不得不怀疑公子你。而且更为凑巧的是，小女听说尊师冷庄主近日旧伤复发，寒毒入体十分难熬，恐不久于人世。玉魂珠虽是凡物，却多少有些灵性，触手生温，于疗愈寒毒一道素有奇效。本来不过是一颗珠子，公子若想要，大可千金万金的驮来说与阁主听，想来阁主也许会将它卖给你也说不定。但梁上君子的行径并不登得上大雅之堂，还望公子爱惜名誉，莫要自毁前程。”

“恰如姑娘所说，在下并非寒士，若真欲为恩师解忧，大可千金万金的正大光明地去买玉魂珠，又何必行此龌龊之事？”

“但世间除了剑公子，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能以'冷月无声'一招击毙四位高手的人。即便是尊师，近年来大有退隐之意，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恩师光明磊落，岂是尔等可以揣测！”

“公子之意，是想矢口不认吗？十日之期已过半，还请剑公子五日内查出真凶，送还玉魂珠，否则，只怕那时剑公子的声誉，想守，也守不住了。”

“姑娘在威胁在下？也罢，事已至此，只怕是在下想置身事外，幕后黑手也不会教我如愿。衣剑泓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口说无凭，剑公子，击掌为誓！”慕寒纤伸出了右手。

“江湖儿女，言出必践！”衣剑泓与之对掌。

“噗——”衣剑泓呕出一口黑血。

“穿肠毒，绕指柔，夜半三分攻心头。一寸痛，二寸愁，三寸四寸渐封喉。”衣剑泓轻声念叨。

“剑公子果然见多识广，不错，正是'绕指柔'。任你铁石心，炼成绕指柔。剑公子，这才是真正的，'口，说，无，凭'。”慕寒纤附耳悄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