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邱实睡的很安稳，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终于找到了一个坚固的大纸盒，挡住了风遮住了雨。安全感是最好的催眠曲，当他一觉醒来，上午已经过了一大半。徐巍早已经起床了，邱实翻了个身，侧躺着，凝视着徐巍睡的那一边，床单上的褶皱还没来得及抚平，淡淡的橘子味跟随着冷气送来的风，香甜怡人。
他把手放在徐巍那一边的床单上，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一切。邱实不曾想到，悲伤和压抑的情绪，只要一转脸就会变成荷尔蒙的催化剂，他就像一个黑洞，疯狂的吞噬着所有感官为他上缴来的刺激，直到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沉沉睡去。
昨晚算什么呢？一次感激。一次补偿，一次情不自禁？他仍然不爱徐巍，尽管他对他再好，再温柔，再呵护备至，可十八岁的邱实，并不知道自己爱什么，如果现在让他给爱下一个定义，时机还太早，他只是觉得徐巍哪里都不错，能给他所有的安稳和小小的幸福，然而，如果让他在“爱”这个字后面放上一个名字，他却还无法想象，拥有那个名字的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徐巍有规划他们的未来，午夜时分，这些将来的日子，都通过耳边的呢喃，像小溪一样汩汩地灌入了邱实的心，有那么一刻，他也曾跟着小溪，一起看到了徐巍口中的生活。那是温暖的，橘色的生活，那是徐巍的生活。
邱实有点懂了，他不是不爱徐巍，他只是不知道怎么爱徐巍，他连爱是什么都捉摸不透，他对这个世界还如此陌生，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否就是所见，听到的是否就是所闻，而更何况，此时此地，他的处境，让他更加不知道，这样一种情愫，是出于依赖，还是出于一种鸵鸟的心态。
无论如何，充沛的睡眠，让邱实重新把自己散落各处的理智，一点点找了回来。他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手台上有一张便利贴，
“我去上班了，你睡着的样子看多久都不腻。床头柜里有一千块现金，你先放在身上用，你起来后，中午去小区对面的商场吃点吧，我晚上下班回去给你做西湖醋鱼，爱你。”
他一直看着这张便利贴，这张橘黄色的小纸片，在他的眼睛里成了一张网，把他笼罩在中央。邱实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他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徐巍的付出只会让他渐渐习惯，习惯这种安逸，习惯这种索取，然后，他便会臣服于这种习惯，可他只是臣服于习惯，并没有奉上爱情。
他宁愿是以前那些人，那些酒吧里认识的，app里认识的，自己找上门来的，只要吊吊他们胃口，陪陪笑，撒撒娇，礼物也好，金钱也好，他都拿的心安理得，可现在，当有人在用心对他，而他又不爱这个人的时候，他却无法这么留下。
他必须走，可是，往哪里去，要不是徐巍的提醒，他几乎忘了，他钱包里除了出国回来剩下的几十欧现金之外，就一毛也不剩了。父亲对他摊牌后，明显是不想跟他再有什么往来，虽然承诺给他一套房子，可是那房子能吃吗？一时半会儿也变不成钱不是吗？
他打开手机，微信上，父母的头像都那么安静，好像他们对于他昨天的出走，一点担心都没有，难道同性恋这种身份，能让一个儿子，忽然就变得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吗？他还是他，不是吗？他还流着邱家的血，可血脉已经被另一种人性，斩断了。
“我不要那个200平的房子，现在槐里市的房价是8000，你们给我50万现金，还有那套最小的80平的公寓，这样算下来，只是原来你们要给我的一半，我得活下去，我需要钱，然后，我不会再回家，你们可以跟人说我死了也好，出国了也好，反正不会再出现给你们丢人。”
他头脑一阵热，一口气发了这么长一串字去他们一家三口的群里，发完之后，他才注意到，这个群里的上一条消息，还是他在卢浮宫门口的一张照片，他现在想着，就是在那个时候，父母心里就早已经有了打算，他再看看那个笑的花一样的少年，真是恍如隔世。
“可以。”
大约半小时之后，老邱回了这么两个字。
“钱我马上要，你就打到我手上这张副卡里，房子你们看什么时候办手续。”
邱实又哭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眼前看到的“可以”这两个字，是他跟父亲最后的对话，还是这种犹如买卖似的的亲情，让他的心变得冰凉。
不过，无论如何，他还没有走到绝路，比起更多的濒临绝境的人来说，邱实恐怕连号都排不上，只是，这个十八岁少年的心里，也在进行着一场大拆迁，那些曾经认同的价值，珍视的情感，都被砸碎之后，扔进了一个大型搅拌机里，轰鸣的工地上，一个个新的建筑正拔地而起，而这些新的建筑，恐怕看起来，并不那么美好。
他得重新算一笔账，和之前那笔完全不同。80平的房子，按十万以内装修算，他还能剩下40万。出国留学这个选项首先被划去，他之前想出去也就是为了玩，毕竟他现在的成绩，出国也学不出什么东西来。那如果为了以后的工作考虑，他该怎么办？重新上高中吗？还是随便找个给钱就能上的私立大学？还有，每天吃饭穿衣，其他的开销，每月到底要用多少钱，他并没有概念，如果一直没有收入，这剩下的钱到底能撑多久？
邱实算不出了，他又洗了一把脸，想把这些东西先抛在脑后，因为不管怎么样，他暂时是不用发愁了。他拿起手机订了一间酒店，又重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一切妥当之后，他站在这个小房子的中央，这里是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得到爱最多的地方，也是他最绝望的时候，又给他力量的地方，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里的主人，他无法爱他，因为他还不懂如何去爱，可他也不想再接纳爱，因为如果他不爱徐巍，那么他接纳的所有爱，都会变成灵魂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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