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

当年明月写明朝，是从宏大的历史格局入手，数百个历史人物，多条线叙事，讲述明朝的兴亡，制度的沿革，人物的生死，而亲王的这本《显微镜下的大明》，反其道而行之，抛开了一切的粉饰，埋首故纸堆中，用克制冷静的叙事与丰富的细节，替历史之中最底层的蝼蚁之辈作传，看本书才会懂历史有多残酷无情，老百姓这三个字有多鲜血淋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所谓见微而知著，历史的进程固然少不了帝王将相的风云际会，但是很多时候，那些不起眼的纤毫末枝却暗暗已经决定了未来的走向和命运。就像亲王说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两股力量始终在纠缠对抗，一股力量来自中央，千方百计想搞清楚基层情况；另外一股来自基层，用无比顽强而又无比狡黠的劲头，千方百计不让中央知道地方的实际情况。

为了加强管束，中央努力让法律变得更加细密而严苛，指望民众畏法谨行，乖巧老实，以此减轻管理负担。但是律法越严密，管理起来就越麻烦，基层越容易出乱子。基层问题一多，官府不得不强化惩戒，反而让管理成本越来越高。一来二去，形成恶性循环，直到不堪重负，推倒重来。

明朝社会的崩塌，就是从胥吏的日常生态开始的，从户房的算手到府衙的防夫，从公堂上的皂隶到奔走乡间的快手，只要有那么一点权力在手，他们便会挖空心思，从每一个细处寻租，从每一件政务讹诈，尽情的从中吸血，无限畅饮，更可怕的是，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不假思索的本能与习惯。而官员治政思路向来以稳为主最怕混乱，一旦发现混乱开始趋向失控，就会下意识的去弥缝、抹平，让事件尽快了结。哪怕中间有些许不公也无所谓。于是虻虫们固然越来越肥硕，老牛可是日渐消瘦起来。这就是所谓的繁荣性坍塌。表面看大家都有好处拿，一派繁荣景象，实际上这正是整个体系开始坍塌的表征之一。

回首联系到最近看的贾雷德·戴蒙德的《为什么有的国家富裕，有的国家贫穷》，自然别有一番深意。地理位置自然没有变化，人也是同一批人，文化也是相同的文化，甚至表面的制度，也都是一样，但没有权力的制衡，没有司法独立，没有制度性的广泛的监督体系，再好的经，也会被念歪。在好的制度和制度环境下，坏人可以做好事，而在坏的制度和制度环境下，好人可以做坏事，系统性崩坏似乎总是不可避免，只能推倒重来。

丘吉尔说过，Democracy is the worst form of government except all those other forms that have been tried from time to time. 

可惜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