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巴士】十全十美

走出JR京都车站，我被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镇住了。这几乎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有着两千多年传统历史文化底蕴的古都，竟然有如此雄伟的，玻璃幕墙的电车站。百货公司，电器商城，办公大楼，商城，购物街，饮食街样样都有。

最初，我惊叹过东京世界第一的地铁，电车，轻轨铁道规模。在京都，我又见到了最强大，最精细，最清晰的巴士系统。全城布局模仿了洛阳南北方正规划，为了保护这几十个千年历史的宫殿，寺庙，神社，京都人最大化减少了地铁和路面铁道电车的建设，利用巴士作为主要交通工具。

打开地图，就能轻易发现，京都的市区是由一系列相互平行的街道组成。京都巴士线路组合按照规划分为上京，中京，下京，西京，东山，伏见6个区域，总站的LED案内屏用6个色块标注这6个区域的巴士路线组合，每条线列出主要景观地标。再将6色巴士路线条带与LED屏内容对应。棋盘分布的线路，京都巴士完美地把网格上的站点全部井井有条地串联起来，一目了然。

某些线路还有只停主要站点的急行车次，每路巴士都遵循时刻表，严苛到分钟，滚动变化。对线路和地块的衔接规划上，可以想象京都人下了多么大的功夫。我想起第一次在成田国际空港到上野的京成本线上，对着贴在车厢门上电子元件一般的路线图解读了10分钟都没看懂的情景。

全世界，只有拥有A型血数量最多的日本人喜欢做这种在细节上挑战人类极限的事了吧。而且还乐在其中，充满成就。他们总是喜欢把事情复杂化，然后又要把复杂化了的事情条理化。但时常，我也崇敬他们追求事物品质至高无上的态度。工作人员给我一张各古寺，神社，宫殿的路线地图和换乘对应表，我就已经惊讶到了。

几乎全国的巴士后门，都是平面移动的平板，规避了被夹的危险。而京都巴士的先进程度更是远超国际平均水平。当巴士停靠站点后，无台阶式车厢门的一侧会自动下沉直至与路沿齐平。这样一来，车门槛距离地面，变得只有仅仅一个脚后跟的高度。到了雨天，也不积水。见过一个行动最蹒跚的老婆婆，都不会吹灰之力地徐步跨上了只有一个脚后跟高的车门槛，再一步步挪着步子到座位前。

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西裤，头戴军官帽，白手套的日本司机就像一个温厚的绅士，默默地等待老人坐定，用麦克风轻声细语地播报：“ 発車します”。车辆内安装了各种盲区的监控反光镜，驾驶司机不仅需要时刻在瞬息万变的路道上高度集中注意力，保证车内外乘客的安全，还要在每次发车，停车，转弯通过麦克风向乘客播报。一天下来，隐形工作量之大。

每个巴士站的车次，都有提前三站的动态播报。全国不管哪个城市的巴士上，都有自动找零机，近十种各地交通卡可以通用，各种通票，一日券，回数券，优惠券...品种的丰富和细腻，超乎人的想象。没人大声聊天，没人讲电话。只有明亮悦耳的叮铃报站声。按动那些位置设计得高低错落，伸手可及的停车键，马上响起铃音，厢顶的LED站点案内板上打出“下一站将停车”，列示最近要停的三站。停车和发车的时候，司机还用麦克风播报一遍。

巴士在棋盘式的街区里穿行，停出站也要遵循时刻。难以想象，司机们是需要动用出自己多大的细心，精心，耐心来维持住这个时刻表。这一切像一部高效运转的机器。先进文明下面的这一切和谐，是令人惊诧的，不顾一切的，不惜代价的。

老婆婆带着一顶灰帽子，安详地坐在对面逃生门前一排的位置。所有的坐席都是温软的沙发椅；椅子边缘的扶手让站立的乘客可以轻松抓住；日本人喜欢用的长筒直骨伞，可以挂在椅子背上。四周贴满了：“车停稳，车门开启后，再起身离席”的标语。习惯了争先恐后下车的我，曾被一个邻座平静而克制的阿姨，微笑地拉住我的手臂，“没关系，不要急”。

初夏里微温的阳光，照得整个车厢明净亮白，就连玻璃窗的死角都纤尘不染。一群穿着白衬衣黑西裤黑裙子修学旅行的男女中学生们，列队到前门下车，司机用麦克风对每一个下车的孩子鞠躬说谢谢，他还下车扶起两位看不见的盲人乘客上车。看着这一切，在京都的这天，让我觉得这就是十全十美。

每当我遇到这种十全十美的时候，我总会莫名其妙地开始检点自己过往的人生。我走过一条条布满荆棘而艰险的路幸存过来。虽然生活里绝对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世界。

但我宁愿相信，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