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七年前，我遇到一个神奇的女孩子，我当时不知道那叫爱情，但我那时已经27岁了，嘿，别笑啊，怎么的现在听一个34岁的老男人说爱情感觉很可笑吗？”

他坐我对面，烟雾缭绕。我也顺势点了一支烟，不耐烦的催他，要讲快讲。

“嘿，丫头片子，急什么玩儿，我认识一年，从没见你耐心过，听我讲个故事怎么就急上了呢？

七年前我认识跳跳的时候，她才23岁好像，没记错的话是23岁，其实也半大不小的。但整个人呈现的状态就是个少女，个头儿不高，也就一米六，或许是一五八也说不定，嗨两厘米算什么差别。其实人还算有点胖，不爱化妆，整天顶着个素颜，大晚上不睡觉，没日没夜的画画，对了，我俩就是因为她画画认识的，总之你甭管怎么认识了，细节我也忘了个大概，就那么稀里糊涂认识了呗。

有回姑娘百无聊赖地说在家里待的无聊，想找我玩儿，可我想我才认识你几天呀就跟你玩儿，况且你也不好看，但姑娘特热情，说我陪她出去走走，她请我吃饭。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被一顿饭就唬住呢？哈哈哈哈于是我就去了。

可巧的是，跳跳家离我住的地方仅有两站地，她早早就走到了我家附近，看着她蹲在地上，不知道看什么看的很出奇，我就站得离她三步远吧，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注意到我，但我很奇妙地就是不想打扰她，等了可能有十分钟?或者更久?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就叫了她一声，我说「你是那个跳跳吗？」她仰起脸，真的跳了起来。蹦了一人高，说「你是高希吧，果然自带闪光功能，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我才想起来，其实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不禁有点木讷起来，不知道该跟姑娘说什么，尴尬地笑了几下。姑娘倒是爽快，扯着我衣服就拉我走，我瞅着这姑娘怎么这么不矜持呢。

跳跳带着我去了附近的公园，刚才还满脸带笑的，突然看着有点悲伤了就，她说自己其实挺抑郁的，最近画画想破了头也没什么创意了，觉得自己很没用，觉得没什么价值可以体现，说着说着就是苦笑，你知道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是不对的，你只能由着她说，说到一定程度了，你再表示啊或者嗯，你个傻逼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人姑娘了吧？”

我瞅着，高希这人说着自己的故事，怎么就扯我身上了，忙叫他赶紧接着。

“后来，我俩其实挺投缘的，别看头回见面，之前看过照片的，就是觉得很投缘，完全没有生分的感觉，等到她讲完自己工作上的困境，就又变回那个傻乐傻乐，蹦蹦跳跳的少女了，我不知道叫一个23岁的女生少女好不好，总之感觉就是个少女，一刻不得闲，对周围充满好奇，透露着新鲜的水果感觉。跳跳挑了一家小饭馆，问了我爱吃什么，自己点了自己爱吃的，上了两瓶二锅头，就那种小小瓶，绿色玻璃那种，北京很常见的那种。兀自喝上了，我想难道姑娘想跟我出事儿？这可不行，我可是有操守的男人，我就跟跳跳说我可喝不了白酒，跳跳笑笑说我自己能喝掉的。我们俩就扯皮，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最后就各回各家了。这一定是一个没意思的故事开始。

算了，别笑啊，我俩这故事确实挺没意思，就是想讲出来。

后来，跳跳隔三差五就会给我发消息，或者是打电话，她说自己朋友少，好不容易认识我，不能放过我。于是有了第二次见面，这次换我来请她吃饭了，毕竟咱是男人嘛。其实吃饭嘛，就稀松平常，跟谁不是吃呢。跳跳那天扎了马尾，不是很长，但是竟然让我觉得有点好看，那天站在路灯下，路灯跟泡在水里一样，柔柔的，感觉跳跳也柔柔的了。我一度怀疑那晚我眼瞎了。过马路的时候，跳跳正要跳过去，一辆车开得很快开到她面前了，我赶紧一把把她拉回来，这一把可能有点用力，拉我怀里了，哥们儿不是吹啊，真不是故意的，就特么拉怀里了，心脏也不好意思地跳得大声了点，跳跳吓了一跳，但很快明白我是为了拉她别撞车，就镇静下来，也没当回事。搂怀里就搂怀里吧，这么大人了。

其实那会儿我是正纠结张可颐的事，那可是我女神啊，但是就是对我爱理不理，热情的时候挺热情的，冷酷的时候就跟红军对待敌人那样扫落叶似的。所以那晚儿，我叫跳跳是为了陪我喝酒，因为她酒量比我大，我想我喝多了她至少不会醉，还能保护我。好奇怪，为嘛会让女孩子保护我。所以那晚我喝得有点多了，看着跳跳有点晃神，以为是张可颐呢，而那会跳跳脸也红扑扑的，还挺可爱的感觉，就摸了摸她的脸，说她吖，姐们也挺可爱嘛。你知道吗？那会她害羞了。我就有点想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我没喝断片儿，以为我跟你似的，故意装醉让人女孩送你回去，还给你收拾屋子啊。那晚我们也是各回各家。回家后跳跳给我发信息说晚安。我说嗯，去洗澡了。真有种做男神的感觉。

日子就这么安安静静过呗，我对工作不感兴趣，我更想搞好生活，但张可颐你知道的，我追她的时候很费事的，虽然最后也没追到手。但是那次吃饭后，跳跳有点变化，不明确，但是能感受到。变天了她就给我发信息说怎么变天了要穿多点或者要带雨伞什么的；每天有事儿没事非得找我说话；晚上睡觉前一定要跟我说了晚安，当然我也得象征性的回复不是，虽然之后可能我都去陪张可颐聊天了。但这姑娘就热情嘛，跟团火似的，精力永远旺盛。我们家不是离得近嘛，有次早上我出门，她居然就守在门外，说知道我几点出门，昨晚看我发的状态知道我想吃什么早饭，特意买了过来。我其实已经能明白跳跳什么意思了，她这是喜欢我了。别笑，这真不是自作多情。她自己在朋友圈里做过一首小诗，其实是藏头诗，大概是这样的：

我曾经尝试过

喜不自胜的滋味

欢天喜地的以为

高兴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希望快乐真的能一直陪伴

这诗很烂吧，但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说「我喜欢高希」我其实挺怕的，她太热烈，我怕被烧坏了。我已经没能力去爱一个少女了，我那会儿的心态已经开始衰老，我不觉得爱情还能热烈，我就觉得如果我追上张可颐了，那我们就结婚安定，找个地方定居过日子，我没想到爱情还能和跳跳那样的人谈。

其实有一个早晨我跟踪过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在她家马路对面看着她，我就想跟着她。这姑娘仍然是跳着走，安静地走几步就开始跳，看着树上开的花挺好看，她就拦下路上行走的人问知不知道是什么花，然后就给花拍照。她买早点的时候会进一道大铁门，看见有推着婴儿车开不了门的年轻妈妈，她会帮着开门，看着人家离开，她才走。喜欢戴着耳机走路，走着走着就大声唱了出来。哦对了，她唱歌还挺好听的，我们第三次吃饭的时候，走在路上，她给我唱过歌。但她走路，甚少回头，跟她那个人一样，总是给人一种先前进的感觉。

我当时着迷一本外国小说，具体是什么我忘记了，就记得还挺厚的，但我虽然着迷，很懒拿在手上读，又笨重又不好翻页。跳跳知道了以后，就一篇一篇给我录下来，让我听。这样比我自己读省事，我当时佯装不接受，但是她录的我基本都听完了，那本小说果然很迷人，但我忽略跳跳的努力。

她知道我心情不太好，就约我出来，陪我聊天开导我，虽然她比我年纪小，但并不显得没头脑。我曾想，我们能做这样一对精神上神契合的伙伴，多好！然后我再和张可颐牵手。人生真是美好。

回头想想，我其实对她挺冷淡的，她发来的信息我基本看了过半小时后才回，要么就干脆只会那么几个字。有回把她惹毛了，那时我约张可颐出来看电影，忘记了她说过的一件事。她发来消息，问是怎么回事，我一急就说「别烦我，我有事儿忙」。跳跳也回复说「好，这你说的」。结果她就真的没再理我了，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两周，后来我想，这不科学，你不挺喜欢我的么？怎么舍得两周不理我呢？

我拉下我的老脸，打电话问她「最近忙着泡男神呢？都不联系我」，她特生气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我心想，完了，真把姑娘得罪了。

当然后来还是和好了，只是好像有了疙瘩。

有天晚上，挺晚了，我想睡觉了都。跳跳突然打来电话，听得出来她那边有点吵，她好像喝多了，嗓子也听着不清亮，说「高希啊，我觉得我忍不住了，我挺累的，我想现在就跟你说了，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从那次你把我扯你怀里开始，我其实￥￥%……&#￥」说实话啊，前面那些话也说得含混不清的，但我全听到了。后来有人把她电话挂了。我发了信息过去，我说「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早点睡吧，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跳跳第二天发来信息说：我懂了，好。

之后我竟然找不到她了。

这姑娘得有多作啊，我再在她家马路对面等她，发现出来的是一对老头老太太，我问这里的小姑娘呢，人家说搬走了刚。我打电话，那机器非常客气告诉我已关机，后来居然演变成空号了。我发所谓的微信啊QQ啊，结果都说我不是对方好友blablabla……这个人居然把我删了都。

我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失落，这种失落超过了张可颐不接受我邀请，不搭理我信息的各种感受。我有几次居然因为找不到她，在夜里小声哭。我这男人真的很不争气吧。我这个时候才知道我可能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喜欢了她，只是没她发现的早。可能是那次跟踪她，就说明了一切，但我永远后知后觉。我潜意识里喜欢她，但是不敢爱她，不敢跟她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吗？我总感觉，她在赶着我，她在逼我赶紧承认我喜欢她。但是最后，她丢了。

我这故事很没意思吧，你是不是困了。”

我对高希说：“怎么会呢？七年了，不会还没放下吧，现在来跟我讲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想放下来着，可总也觉得放不下。七年间，张可颐都返回来追我了，跳跳这骗子，骗了我的心肠，还不出现一次。我也心灰了，但我知道我之前的冷漠给她的感受了，我有些后悔。正当我觉得我能放下的时候，她出现了。“

我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这是要成好事啊。

”有次在我家附近买烟，我就站门口，想抽一口再回去，有个姑娘，挺清瘦的，夜里黑，没看见脸，她也进了这家店，也买了包烟，站在我旁边抽了起来，我们俩像是俩门神，守在店门口。我饶有兴趣地看看这姑娘，一看不要紧，把我惊出了七魂六魄啊，我惊呼跳跳，她也看向了我，有点呆住，但是这个呆转瞬即逝，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对我笑笑说高希啊。我想拥抱她，我正要张开手臂，一个男人从跳跳背后抱住了她，抱起她转了个圈。我尴尬地收回手臂。跳跳对着我笑说「这是我男朋友大左，我这几年旅行的时候认识的，在一起三年了，就快结婚了。」我的尴尬增加了一万倍。我当时的表情肯定很好笑，我说「啊，这样啊，那结婚的时候记得叫我，这么多年不见，很想听听你经历了什么，这么晚，我先回家了，你嫂子估计做好了饭」，然后我转头就走了。明明是夏天啊，却觉得好疼啊。

回到家里，我就开始冲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喊，为什么我要撒谎，为什么我要骗她，为什么我不能诚实地告诉她，我记挂了她很多年，为什么我要碍于她男朋友的面子呢。我开始哭，但我不敢放声啊。

我心里难受，所以我才叫你出来聊聊啊。“

我想，高希可能是讲完了他的部分。但我从跳跳嘴里，听到了中间那七年。是啊，多巧，我认识高希，也认识跳跳，我认识跳跳很多年，认识高希仅一年。跳跳把所以这些都告诉过我，那么高希也知道，但是高希不知道，七年前，跳跳要消失不见，是因为她不确定，她不确定高希的感情，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体。她那时单位体检，查出了癌细胞。傻姑娘跳跳以为自己会死，学电视剧情节，远离高希，这七年，她去治病，幸好发现的早，治好了。然后出去旅行，然后遇到大左，但大左不是男朋友，大左是个gay，他俩是gay蜜。我其实不知道跳跳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但至少我可以鼓励高希去问问看。

“高希，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臭毛病，亲口问问跳跳这七年怎么回事么？”

“我不敢。"

"你个傻逼，怕毛线啊。”

“跳跳总是走在我前面，之前约出来吃饭也比我走得快一点。在我前面先爱上对方，在我前面离开，当我发觉到一点我也喜欢她的踪迹，又在我前面消失不见，当我终于要放下她的时候，她又在我前面出现。她永远快我一步，这次更是。都准备结婚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

“你他妈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有点呛到，就咳了出来。拍了下桌子，眼睛圆圆地瞪着我。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