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莲用传菜的托盘给我端了黄豆炖猪脚、木耳山药、肉炒油豆腐、扣肉,一碗米饭,都是用小碗盛着。摆在茶几上,将饭碗、筷子递给我说,就这几个菜没辣椒了,还想吃什么我再去拿来。我接过来,夹了一大块肉塞嘴里,狼吞虎咽。陈璐不止一次嫌我吃相难看,好似饿死鬼投胎。我说你小时候没抢过饭吃,理解不了。曾经因为要吃到辣椒里的一片肉或者是菜碗里最后的一点油水,我和老缺两个耍了多少心眼。夹菜时往饭里埋菜或者浅浅地盛第一碗,飞快吃完,只为第二碗多夹菜,或者提前给大人告状。谁听来也觉得奇怪,我们才兄妹三人,不像兄弟姊妹七八个的人家,七八双筷子划过去,菜碗里只有汤汤水水了。在刚够果腹的穷困年代,进食的速度是生存竞争的重要手段。很多年过去了,我的嘴巴和舌头还是张坑的,胃已经是北京的了,辛辣的食物吃下去烧肠烧胃,吃过便要窜稀。
年轻时,我很能吃,感觉是肚子是个喂不饱的无底洞,吃了一碗又一碗,停下筷子之后,饭菜都快堆到喉咙了。有时候肚皮发胀比饥渴更加难受,还意味未尽地将筷子伸到菜碗。直到现在我往往吃多,上顿吃的到下顿开吃之前还未曾消化完。我有时候想要有个虎狼胃才好。
我很快吃饱,撂下碗筷,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胃里暖烘烘的,困倦袭来,靠在沙发上我沉沉睡去。
朦胧中,我沿着一条黄色鹅卵石铺成的巷子走着,飘飘荡荡,好像失去躯壳一般,两侧的墙都是很旧的砖房,有的地方从房檐裂了一条缝下来,到中间四分五裂,直到墙基,墙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要倒塌。我惊恐万状,想飞快逃离,无奈好像被扯住拉的风筝一般,跑几步又被扯回来,忽然从缝隙露出半张苦干惨白的脸,一个悲悲切切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救救我,救救我呀!
我奋力往前跑,身后传来戛戛怪笑:你往哪里跑,看你往哪里跑。我怪进另一条巷子,尽头是一口水塘,水很是清澈,微波粼粼,岸边一片碧绿荷叶,几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我不由被它们吸引,慢慢走过去,到水面有几级青石台阶。我来到水边,忍不住欲这一朵花来,伸手去够,一触之下,花蕾忽然变作鬼脸,惨兮兮露出悲切的模样,我猛地将手缩回,定睛再看时,却又是荷花。我迟疑地望着水中,水中的自己的倒影一晃一晃,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具骷髅。我不由大骇,转身又走。忽听池水飞腾起来,若滚油飞溅,许多面目模糊的裸体在里面扭曲翻滚,如同被切掉脑袋的蛇身,无数双手无助的伸向岸边。嘶吼之声不绝于耳。我跳上岸,转身往巷子里狂奔,慌不择路了,见前方两扇木门挡路,我推门而入,将门掩住插上门栓。外面的喧腾瞬时隔绝了。我大口喘息着,望了望屋子,似曾相识。黑黑的梁柱壁板,堂屋一眼天井,正中的土砖墙壁上嵌着神龛,里面的红纸和两侧的对联已经泛白,只有当中的天地国亲师还可以辨认。一侧壁板一张挨着一张密密麻麻地贴纸奖状。看时,上写着:
张文生同学
在1982年学年第一学期中表现优秀,被评为
三好学生
特发此状,以此鼓励
草桥小学
一九八二,七月
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三的奖状全都贴在上面。我记得只有一年级在张坑读,二年级开始就得到十里外的草桥念了,每天天未亮就得起来赶路,下课走路回来吃饭。初一开始住校,隔三天回家带一次菜。我望着奖状兀自出神。忽然房间内传来滴滴的抽泣之声。我轻轻推开房门,房内幽暗,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我轻轻走过去
母亲转过脸来,样子很年轻,连眼角的皱纹都不见了,修挺的鼻梁在嘴角投出一道虚影来。
文仔呀,你来正好,快来救娘吧!母亲说着,伸手拢了拢额头散乱的头发,眼里噙着泪水。我紧走两步上前:娘,你怎么啦!
母亲抽泣道:他们爷俩到阎王那里告我,要让我上刀山、下油锅。等会鬼卒就来捉我啦!
我心里惊骇,踌躇半晌:我给他们送钱!
母亲摇头:去求你爷和你弟弟把状子撤了吧
正说着,一个男人迈过门槛跌跌撞撞地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碗,碗里是半碗黑乎乎的液体。一张病恹恹痨病鬼的脸,五官似乎缩作一团,不是我爷又是谁?他颤巍巍走向我:仔呀,你病了,快把药吃了!吃了,吃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夺门而出。往大门就跑,天井中腾地跳出一个人,身体肿胀,猪头一般的脸上双目闪闪放光,双手握着一杆扁担,大喊大叫:爷,快来,别放他跑了!
顾不了许多,我猛冲过去,将他一推,应手而灭。我爷在后喊:天杀的,你杀了你老弟。我拔开门栓,一阵刺眼的光芒射来。我激灵睁开眼睛,一束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打在脸上,茶几上一只碗被扫到地板上。我喘了口气,坐直身体。抹了抹额头的汗。我怔怔地做了一回,心里很奇怪为何做了这么一个噩梦。我有二十年不做梦了。这个梦难道带着某种征兆?我猛地瞥见左膝裤腿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白印,伸手拍了拍,如故。我恍然想起,一定是阿缺的骨灰。难不成他变作鬼魂还要缠住不放?我心中不由一凛。
我起身站起来,走到廊上。望院中一撇,吃酒的大都散场了,几个小猴儿沿墙载着七八颗枣树下嬉闹。檐下一桌,油葫芦、秋生、牛进喜、路生四个犹在猜拳斗酒,他脱光了上衣,露出一身黑黑的肥膘,立在阳光里,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轮流跟三个对手斗。
五魁首,六六六,他出拳极快,快喝快喝!哈哈哈哈
手机响起,是马薇薇打来的:老板,你陷在那个温柔乡里出不来啦?
怎么啦?
我就知道你把昨天晚上说的做了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我沉吟道,马薇薇不是我的菜,不过偶尔临时起意吃一顿快餐也是有的。昨晚想是吃海鲜上火,拿她临时败火也是有的。
你不是说把我的那份包在郑老板公司吗。他老婆上午去他公司大闹天宫了。你的计划估计要黄了。马薇薇有点气急败坏。我依稀记得许给了若干股份,但不能在新智体现,以她的资历远没到能拿到股份的程度。也许是快餐吃得嘴油了一不留神许下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后面随便设置一个障碍让她知难而退就行了。
我笑道,好事呀,他媳妇一闹,老郑就更会向新智靠拢啊。你盯着点,随时想我汇报。
一句话把她疑虑打消了,咯咯一笑,对呀,瞧我这笨的。
老郑每年帮我卖三四百万的软件,恨不得全都往自己口袋里装,要不是借重他姐夫引见一些重要关系,我早就跟他翻脸了。
老郑后宫佳丽中有两个跑销售的,我当然不方便出面应酬,就让马薇薇盯着,她们并不把她当回事。
挂了电话,我清楚老郑遇到大麻烦了,女人一旦突然向男人发难,十有八九是她准备的万无一失了。
我内心一种强烈的隐忧又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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