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元夕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关中愣娃与一位女教师的风花雪月

    38年前的元夕。关中西府一小县城。

      他和她从杨妈家出来时，太阳已悄悄地把脸藏进了西边地平线下，只留下一片红晕。她抬眼望去时，那红晕已消失了不少。有归鸟双双从眼前飞过，遥远的天边竟有一对明亮的星在眨眼。

    夜幕降临了，路边的街灯花灯亮了，叫卖的吆喝没有了。三五成群的人儿走过，几个小孩挑着纸灯笼欢笑着。她的心里却掠过一丝伤感：远方家乡的亲人此时此刻在干什么？他们也一定也在把我惦念呢。

    他与她并排走着。

      “去哪儿？”她问。“跟我走，我熟悉这里。”他悠悠地说。于是她跟着他，慢慢走。走过街，穿过巷。那时的县城还真不大，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出了城，来到郊外。眼前开阔许多。环顾四周，远处，周原和秦岭隐隐约约，黑黢黢的；近处，零落的农村小院，参差的县城楼房都静默地撒在平原上。每个窗口都透出星星点点温暖的灯光。偶有几声爆竹声响起，一阵花炮照亮夜空，五颜六色又转瞬即逝。远处近处的风景，显得神秘又浪漫。

    他俩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走着。时而他在前，她在后；时而他与她并排走。走着走着，不再是水泥路，“我有点近视。”她说着弯下腰来，一脚高一脚低走。

    “你看着走，注意脚下，小心摔倒。”他试图想扶她。“没事。”她急着向前迈去。他挺关心人的。她想。

  “ 这是到了哪里？”

  “这是县城北边了。”他连忙回答道。她仔细一看，有四五米见宽的渠水淙淙向东流。

    “这是引渭渠。”

  “ 是渭河的渭吗？”

  “ 是滴。”

    他娓娓道来：“渭河古时叫渭水，是黄河最大支流。发源于甘肃定西……关中八百里平川得益于渭河……”

    “人类文明都与河流有关，”她轻轻说道，“我教学时常遇到有关渭水、秦岭，还有李白到长安和苏东坡在凤翔……。”

      “ 对咧，对着咧。那你就来我们这里，好多知识你就明白啦，教学就会更方便更好哩。”

      “不能为了这些，我就来到这里吧？”她故意为难他。

    “这里有这些，关键是有我咧。”他说。她笑了笑。嘿，这人还挺幽默的。她又想。

      就这样，他俩边走边聊，从关中习俗讲到周秦礼制，从婚恋观谈到人生观。说过往，聊今天，谈未来……尤其他说他的过往后，他说：“现在国家改革开放了，政策好了，以后我和你一起，日子会越过越好。”说着，他眼里满是憧憬。

      从聊谈中 ，她知道了他以往生活的艰辛和不易，这让她唏嘘不已；同时他勤奋乐观的生活态度，又令她心生敬慕。他热爱生活，阅历丰富，有理想，思想又纯正。观念和为人与自己有许多惊人的相似呐。她又想。

    不知不觉，喧嚣声渐消，夜阑人静。目之所及，让她感觉一切那么和谐静谧。城外小路斑驳陆离，柳枝婆娑摇曳，夜风飕飕拂面。正月的关中大地，虽未见飞雪，却也有些寒气袭人，她禁不住打寒颤，抱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此时，他轻轻地牵住她的手，她本能猛地一缩手。

      “不要怕，我没其它意思。只是夜深了，天有点冷。我拉着你，你就不冷了，不害怕了。”说完，他又拉起她的手。     

    她心头一热，没有再拒绝。乖乖的，让他牵手。他还挺“君子”的呢。她又想。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他语气中有嗔怪心疼之意。真的，他的手又大又热哩，一股莫名的暖流传遍全身。

    他又说：“相信我吧，我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人。杨妈绝不会看偏。我会一辈子喜欢你滴。”他态度很诚恳。

    她问：“ 你确定你不会看偏？” “不会，绝对不会。”他说。她笑了笑。诶，这个执着质朴的关中愣娃。她想道。

    “ 你看，月亮！”他提高了语气，“你不是说你没见到关中月亮吗？你看比你们那里的月亮还圆还亮哩。”

    可不，久违的月亮，银盘似的高高挂在夜空中，散发着迷人清澈的光。月亮深情地望着大地，望着他，也望着她，相看不厌。关中月，那么美，那么亮，又那么遥远。她不语，扭头看着他高而挺拔有些瘦削的身材，俊而清秀略显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坚毅正直，没有丁点儿猥琐。见了几次面了，竟没有发现他长相还真不错呐，心底又那么善良。她默默对自己说。

    此刻，月亮的清辉无私地撒向关中大地每个角落，渭水静静地哼着秦腔小曲一路向东流去。

    关中春来早。正月里整个大地笼罩在春的气息中。晚风虽带着寒意，却不透骨。小麦在泥土中酣睡，等待春风唤醒；草木在大地中萌发，等待春雨滋润；人们在希望中生活，等待好日子到来！她内心有些感动。

      此时，他深情地望着月亮，又深情地看了看她，既而望向前方，沉默不语。蓦地，她的脑海里冒出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来。念着想着：今夕何夕？今夕元夕啊！情定元夕！

      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谁也不说话，任略带寒意的夜风吹拂，步伐似乎坚定有力起来。又走过街串过巷，他把她送回到杨妈家，独自去了县邮电局……

      那夜无眠。 ……

        那年元夕牵手，一牵就是37年8个月，相爱相守相濡以沫37年8个月，喜乐同享风雨共担！近38年，流年似水，弹指一挥间。他俩早已彼此怜惜，入了心，蚀了骨。夫妻恩爱，事业有成，儿女成才，家庭生活越来越好，令人艳羡。有熟悉他俩的人说他俩是伉俪情深的一对灵魂眷侣。

      然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她反复吟咏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往事历历在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痛心伤感，思念回忆化作片片情，缕缕思。今夕，肝肠寸断地想他念他时，她只能独自空望月，空问月！

    作诗一首，曰：

  那年元夜时，相约城北头。    与君话今昔，定情同白首。    今日元夕日，月与灯如旧。    月圆君已走，泪水化雨流。    念君万般好，思君千古愁。    如有岁月回，盼君再牵手！

      一场相遇，一次牵手，一生回忆，终生不忘！

    今夜无眠。

 

                    于2022年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