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尾狗》第十二章 酒徒

《无尾狗》第十二章 酒徒

      王山川不敢多耽误，辞职后的第三天，在新公司办理了入职，每个月的贷款分期推着他前进，稍微一松懈，就是吃不上饭的结果。

      市场主管，听起来是个官儿，其实就是线下推广。划分一片区域，维持好区域内的已经签约门店的前提下，继续扩展新的门店，加大出货量，每个月的工资，就是和这出货量挂钩，也就是常讲的绩效。工作内容说来也轻松，不用再四处奔波，每天下到门店，跟门店老板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四处走走转转。每一家都是同一套说辞，我们公司很在乎你这家店啊，你多出点货，我好给公司那边给你申请点政策下来，你赚我也赚。实际上呢？王山川说的觉得可笑，门店老板听着也觉得逗趣，什么情况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看破不说破罢了。

      每每一个人坐在门店和老板三岁大的儿子一起看猪猪侠的时候，王山川就会想到面试时分人事经理，给王山川的感觉简直就和迷糊博士是一个人。面试只问了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能入职，然后就开始喝茶画饼，月薪六千稳稳当当，王山川真的相信了，他太需要钱了，如果一个月能拿六千，半年就能还清贷款，自己的生活过得也不错，还可以给家里一部分。既然是画饼，饼当然比现实的要大，现在看着每个月四千出头的工资单，想自己上这么小儿科的当，王山川只剩自嘲却也无可奈何，他已经承担不起换工作的代价。

      整日被琐事包围，处在套路与反套路中，王山川厌恶非常，心烦气躁。这与他认知中大家和和睦睦，没有勾心斗角，各取所需，合作共赢的情形有如天壤之别。书里的世界是最后一片净土，可三个月前买的书，现在连一本都没看完。整整齐齐码列在书桌上，成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道具。每次拿起书刚翻两页，明天要去门店压合同，让他们多签几台；上次送去维修的机子修好了，要赶紧去拿回来；远大店的补贴金额不对，还要去找财务走流程；这个月要出三十套电信卡，中间一分钱回扣都不吃都出不去，这要没有提成岂不是完蛋，唉，白送都送不出去的东西；公司库存太多，强制内购，这个月的工资到手只够还贷款，吃饭房租怎么办……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四面八方射来的箭雨，发发稳中红心，夹好书签把书放回原位，点上一根烟。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人世名闻利养我虽然没有完全割舍，但也不强求，足够我供养父母，父母还是要供养的，即便我们之间不是恩情也是债主的关系，来世走一遭，血缘是最深的羁绊，无法选择，无法断绝。另外再开间民宿就好了，可这都这么难。一件一件破事儿接踵而来，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唉，说来也怪我，想入睡时阳光已经洒落，想读书时已过了最适当的年纪，我就是这般后知后觉。这人世间有一层纱，遮住了多数人的双眼，被物欲蒙蔽了智慧，被利养抹杀了精神，好不容易看破一点，却如鹤立鸡群，格格不入。质疑讥笑的神情看谁谁就像如坐针毡，自己嘴上强硬，私下却悄悄打磨棱角。什么才是我真正的追求？民宿开了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吗？不好说，完全脱离商业，隐居可能才真正摆脱这些问题吧。可那种生活我能接受的了吗？即便我接受了，爸妈那边呢？唉，或许顺从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终将活成我们厌恶的模样吧。

      王山川思绪混乱，妄念纷飞，绕来绕去得出的结论最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想起了魏修。

他现在应该过得春风得意吧，唱着喜欢的歌，过着喜欢的生活，身边三五好友，有演出就一起登台，没有演出就一起在练习室研磨音乐，时不时一起烧个烤喝喝啤酒，真是羡慕啊。

想到这里，王山川忽然觉得嘴内干涩，背心短裤拖拉着一双人字拖就下楼直奔便利店，门也不锁。回来时手中已经拿着半打啤酒和一份凉菜。一个人喝闷酒很容易醉，或者说是假装自己喝醉了宣泄潜藏已久的情绪。反反复复翻了三遍通讯录，除了魏修，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烦闷的话伴，而魏修，王山川不愿找他，他已经替自己承担了太多，没有理由再去叨扰他安稳的生活。大拇指停在手机屏幕前不再滑动，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王山川的目光停留在李沁子的头像上。

已经快一年半没有联系了，最近也没有发动态，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不过她性格那么好，走到哪里都会很吃香，人长的又漂亮，也不知道周围有没有追求她的人。真好。至于我和她，也该认清现实，收回那份自我感动的傻劲儿了。

王山川拿起一罐啤酒一口气喝完。

覆水难收，破镜也永远不能重圆，我们之间的裂痕时间也无法弥补。这样也好，孤独而已，只是一种状态，无法做到充分自洽的人才需要从别人身上索取来填补这份空虚，精神世界丰满的人享受孤独，一个人自在洒脱，把时光专注于心之所向，自给自足，不比向别人哀求要畅快的多吗？我早晚也会到达那个境界的。心心念念的事物，是因为并未拥有，逢人便说的想法，是因为求之不得。但凡依赖，都是匮乏。沁子啊沁子，是时候说再见了，我要去追寻我的理想，也希望你找到你的幸福。

王山川想到这又闷了半罐酒，仿佛在喝老友递上的送行酒。崩溃来的猝不及防，泪如雨下，豆大的泪滴落在地板上溅起层层水花。

可是，你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成长付出的代价，永远都超乎想象。没有温柔的手掌轻抚王山川的项背，告诉他不必悲伤，替他指明未来的路，有的只是无尽的寂静，夹杂着王山川些微的啜泣声。擦干了眼泪，用鞋底滑散地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人生像游戏人物一样有进度条，追求的东西会不会不一样？还剩半年性命的人会不会继续为签下一个大单早出晚归，伶仃大醉？还是会选择守在父母妻儿身旁，享受家庭的幸福？假如能看到人生的进度条，所有人都会放下世俗的执着吗？是醒来就意味着死去？还是死去就意味着醒来？

王山川带着无解的哲思，昏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灯，一夜未关。

        刺耳的闹钟声响起，王山川下意识的从沙发上反弹起来。看看时间，揉揉阵痛的额头，洗漱，穿戴，出门。再次投身永远处理不完的琐事之中，昨夜想了什么，早已消散在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