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跟孩子一起阅读吉米.哈利的万物系列,有时忍不住笑到肚子疼,有时有种淡淡的感慨,关于人与人、人类与动物之间的温情互动,也关于生命的顽强且美好。更多时候,容易心生向往,仿佛吉米笔下的世界,是我寻寻觅觅多年却可望而不可即的梦里家园,我一边默默吟诵着“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一边假想自己是德禄镇上一位访客,吉米是我多年的挚友,他书里的那些故事,就发生在昨日,我曾亲眼目睹。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这种波澜不惊、云淡风轻似的叙事格调。不是说生活里不再有大悲大喜,也不是说世间再无硝烟人生尽是坦途,只是,总有些时候,烈酒依然香醇,我更愿意端一杯清茶,瀑布飞流直下,我却厌倦了那片喧哗。即便是听说书人念个故事,我也觉得江湖上那些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比不上炉火边老妈妈讲的往事动人。早几年遇上这套书,我不见得会这么中意。
木心说,“文章怕有火气、怨气,所以文学家也不是那样自由的。”按此标准,吉米.哈利是个非常成功的作家。
他笔下的人物,生动、真实、形象丰满。老板啰嗦、苛刻、健忘还双标,但正直、潇洒、重情义有担当;好哥儿们懒散、圆滑偶尔不靠谱不着调,但幽默、善良、热心肠颇有魅力;农户们有的吝啬且挑剔,经常拖欠诊疗费,但他们也会在你离开之前不动声色地放一磅黄油一段香肠一颗圆白菜在你车后座,且厨房的门永远向你敞开,热饮、简餐外加亲切的交谈,让人如沐春风。一句话,德禄镇的人和动物们,不完美不邪恶,有缺点有优点,他们简单质朴,平凡一如你我。
同样,作者讲的故事,并不都是“人间有大爱,岁月有真情”的大团圆。他的职业生涯充满了无奈甚至痛苦。比如天寒地冻时节,半夜被叫去出诊,一路都迷迷糊糊的,身体冻到发僵还遭农户嫌弃;被坏脾气的牛踢得遍身青紫,牛主人却在一旁乐开了花;那辆老爷车,轮胎磨损到看得见最里层的帆布,车顶漏雨车底漏风刹车失灵,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每次驾驶它翻越谷底都得把心提到嗓子眼儿,老板却永远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些往事、糗事、糟心事,作者娓娓道来,读者只觉得诙谐或者惊险,却丝毫看不出愤怒、伤感。因为作者不抱怨、不控诉、不矫情,他只是讲一段好玩的经历给你,可能有点儿心酸,有些尴尬,不过还好,艰难与辛劳都过去了,只有真情与收获最堪沉淀,也最值得纪念。多幸运这一路,春风浩荡,百草丰茂,万物有灵。多美满此一生,眼前人是心上人,工作是爱好,而爱好是事业。
木心说文学家不自由,我在想,那些不自由的文学家,可能因为他们活得过于"刻意"。明明贪恋滚滚红尘,却想展现仙风道骨;灯盏里多点的一茎灯草始终在眼前跳跃,又怕被人看穿,耻笑格局小了;做人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作文还要劝人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如此精分,表里不一,要“自由”确实很难呐。
我不觉得吉米.哈利在写这些书的时候是不自由的。因为读这些平淡有味的故事,你根本就感受不到一点点的造作与牵强。为弘扬主旋律而呼唤爱与理解?给每篇文章一个光明的结局以歌颂时代?把每种动物打上人格标签来展现和谐与包容?用风霜雨雪艰难险阻来刻画成长不易?哦,不。“教育”不是这套书的目的。
大学问家顾随先生,在他的文学讲义里多次申明这样的观点:伟大的人格造就伟大的作品,诸葛亮、杜甫、辛弃疾、范仲淹,毛主席,都是如此。他们首先是有这样博大的胸襟、高尚的情操、宏伟的志向,然后才有名篇佳句传世。我对此深以为然!
深夜读《万物有灵且美》,比起故事的动人,我更佩服作者本人。查阅他的个人经历,看网上能找到的照片,晚年的他,牵着两条狗散步,那笑容依然清澈单纯地像个孩子。得有多么干净的灵魂、平和的心境,才能谱写出这么舒缓、治愈的小夜曲啊。
是的,吉米.哈利不是职业作家、成功学大师、哲学家或教育家。他只是用一生的过程,不经意间刚刚好完成了这些人的工作——如何坦然、潇洒、有滋有味地过完一生。答案在书本里,更在经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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