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直觉,就是直观的感觉,即感性认识。有些人的直觉好,有些人不行。动物的直觉通常都较好,人类与之相比就差得远了。概念则是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知之后所得出的东西,有的能够反应直觉,有的则偏离直觉。有人认为,人类之所以发展成了高级动物,并且人类文明不断进步,正是因为人会通过直觉得出概念,而且会利用概念进一步感知、认识和改造世界。
十八世纪西方启蒙运动倡导和召唤的是理性的光芒,这光芒让人类文明在短短两个多世纪里突飞猛进,科技发展的速度大大超出想象。理性的光芒一直照耀着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还会继续照耀未来。在人类思想史上,理性从那时起开始被奉为圭臬,作为前进的指路明灯。人类举着这盏明灯一路高歌。当然,这期间也遇到过很多质疑,因为理性在引导直觉的同时,也会妨碍直觉,从而让直觉感很强的人不适应,在灯下黑影中迷茫、痛苦、恐慌,甚至疯狂。故后来有浪漫主义对理性主义的反抗,有直觉主义对理性的批判等。
直觉主义哲学家亨利•伯格森认为,人的理性不能认识世界,也不能认识真理。人通过判断、概括、归纳、演绎等方式所得到的东西,都只是概念而已,并不能反映真实的世界,也无法揭示事物的本质。只有超越感觉的直觉才是认识世界和把握真理的唯一途径。这种直觉让人的主观认知和客观世界达到统一,达到一种无差别的境界。他还认为,理性思维是相对静止的,停留在事物的表面、局部或外圈;直觉则可以直通事物的内在生命,解释生命的内在本质,探索宇宙的奥秘。此外,理性的概念可以通过实践的方式得到,而直觉则只有通过意志力才能够获得。大多数人都可以较为轻易地获得和验证某个概念,但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超越感觉的直觉,也就是说,真正的直觉,从艺术创造的角度讲,只有天才具备。直觉是天才的事!
伯格森的这些哲学理念的确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作为哲学家,他有一些偏执。他为了说明直觉的伟大而几乎全盘否定理性、排斥概念,这已然是在炒作“直觉”这个概念了,已经偏离了他的出发点。
哲学家们总是一不小心就掉进自己的陷阱,这种例子太多了。
诚然,我们需要看到直觉的光芒。就拿中国古典诗词来说吧,我们读《诗》的时候感知到的大都是真实的事物,很少发现里面有什么概念。不管是诗歌的内容还是其形式,都没有包含什么概念,更没有利用任何概念。所以,孔子对《诗》的那句评价是非常准确到位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毫无疑问,《诗》的创作靠的是直觉,所反映的是事物本真的方面。尤其是里面的“风”,由于其来源于民间,更是质朴纯净得不行,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老子的《道德经》也是质朴、率真得很,同样是直觉的产物。
讲到这里,我想纠正一下伯格森的“直觉天才说”。我们应该说:人类文明发展到“成熟”阶段,也就是童年不再时,直觉也消失殆尽了,只有少数天才还有幸具备直觉;其实在古代,也就是在人类的童年时代,几乎所有人都是具备良好直觉的。
《诗》和《道德经》等伟大作品中蕴含的直觉精神是难以延续的。这些凭直觉创造的东西自身的光辉依旧,但是其创作方式或范式往往会被后来人当成某种理念或概念。一个本真而自然的事物,一旦被当成理念,就好比被蒙上了一层纱,甚至被埋进土里了。比如,《诗》写作时所采用的“赋、比、兴”三法就是后人总结出来的,慢慢地也就成了文学创作的概念性的范式。概念产自直觉,概念摧毁直觉!
因此,像《诗》这样本真、淳朴的作品,后来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是创造不出来的。人类早失去童贞,不可能再回到童年!
我们读汉魏的赋时,依然能够感受到一些直觉的东西,但同时也能感觉到里面嵌入了一些概念性的东西。魏晋诗歌,尤其是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贤,依然重视凭直觉创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么自然、简洁、淳朴。但是后来“采菊”、“南山”等被概念化了,没意思了。到唐宋时,有的诗歌整个都是由概念堆砌而成的。大量用典就是最为突出的例子,似乎用典越多越生僻,就越能显得自己博学。这样的艺术固然在形式上显得很高超,但还有什么真和美可言吗?
人类的历史越长,科学技术越发达,人的直觉也就会丧失得越彻底,艺术离直觉和本真也就越远。正如一个人的年纪越大,其城府也就会越深,所以很多老年人反过来会非常羡慕小孩子的天真无邪。那么,我们人类到底是在进化还是在退化?这个问题已经无法用直觉来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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