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御笔(一)

作者: 杨振之 | 来源:发表于2020-03-15 10:21 被阅读0次

    “朱家文庙两千八,才子风流四大家。”有人这样写诗。

    元朝灭亡,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定国号为大明。

    登基后的朱元璋自知出身贫寒,没读过几天书,但他明白文化对一个人的重要,甚至对一个国家的重要。

    一声令下,大到皇亲国戚,朝野之臣,小到市井巷民,奴婢家仆,都开始识文断字,吟诗念词。恨不得,一夜之间,让天下人都能够腹有诗书。

    一时间,大江南北私塾兴起,尤以文庙书院最盛。数十年间,全国私塾不计其数,文庙书院数以千计。实是社会安定,民风和谐。

    明正统四年,甘肃凉州府于城南两里处兴建了一座文庙书院。此庙院规模宏大,建筑雄伟。不仅是一座凉州文人墨客祭祀孔子的圣地,更是凉州学子拜师求学,金榜题名的至高学府。

    院内古柏参天,古朴静雅,建筑布局对称,檐牙高啄,雕梁画栋。院中有一座孔子塑像,高达三米,青铜制成。像前三丈外是一座名为状元桥的建筑。桥身呈白色,由城北三百里处的天梯山白石建成。桥边鲜花遍地,桥下游鱼往来,甚是宏伟漂亮。

    在此求学的凉州学子足有千人之多,慕名而来的外地学子也有几百。

    每至清晨,初阳洒在院内,也洒在状元桥上,伴着花香鸟鸣而来的是阵阵诵读之声。声音悦耳,此起彼伏,这让凉州府衙内晨起读书舞剑的赵知县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

    书院张夫子年过七旬,凉州校尉人氏,是永乐年间进士。自幼饱读诗书,经史子集无所不晓,尤书法造诣最高。自六十又二从湖广官场告老回乡,主持书院大局已有十年。

    十年间,在张夫子的主持下,凉州书院在西北一带名气甚大。省巡抚为称赞凉州书院之盛风,亲书“陇西学冠”四字,并采用红木制成牌匾,派人送至凉州。

    红木牌匾挂于书院大殿之上,不论何时,牌匾耀眼的红光,笼罩着整个院落,也笼罩着整个凉州城。

    如此盛风之下,短短几年,凉州高中金榜人家近六十户,秀才之多自不必说。

    张夫子自然成了凉州百姓眼中的张圣人,赵知县也成了百姓心目中的父母官。

    这日清晨,“书城不夜”蓝木大匾又在百姓的呐喊簇拥下高高挂在了府衙大堂之上。

    “赵大人,依我看,这蓝匾仿佛一面湛蓝的天空,高悬于我们头顶啊!”张夫子望着蓝匾微笑着说。眼神中是那么的慈祥从容。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让人觉得张夫子仙气十足。

    “夫子是我凉州的大圣人,那‘陇西学冠’红木大匾又何尝不是一轮红日,光芒万丈,温暖着我凉州的万千子民,照耀着我凉州的一花一草呢。”赵知县不慌不忙,望着夫子笑着说到。眼神中充满了对夫子的敬重。说着,向前一步拉住了夫子的手,就像一个孩童拉住了父亲的手一样,那么的诚恳满足。一身蓝色官服,一顶黑色官帽,给人一种信任且有为的感觉。

    二人握起了双手,相视笑着。

    二人再看蓝木大匾时,一只半黄半白的龙雀竟落在了大匾之上,仿佛周围无人一样,也像回到了自己的巢一样,丝毫没有飞走的意思。

    “近年来,我凉州龙雀甚多,此鸟冬去春来,是恋我凉州之地杰人灵啊!”张夫子依然微笑着道。

    “龙雀晴天食蝗虫,雨天捉田鼠,也是我凉州子民,我即刻下令,全城人民万不可伤害了龙雀。”赵知县望着木匾上的龙雀若有所思的道。

    “大人菩萨心肠,实乃我凉州万民之福。”

    “夫子哪里话,我深知人民辛苦,只愿天下万民能丰衣足食,安稳过日。”

    “似大人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但愿天下处处有。”

    “夫子过奖了,真正的国之栋梁还在夫子的书院里。”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说也说不完。

    不经意间,又有几只龙雀飞来木匾,或停或走,或叫或闹。

    二人亦是,有说有笑,有站有坐。直至正午,方才散去。

    这日,凉州城北祁连山下。一位身材中等,样貌普通的少年从早晨练剑直至中午,匆匆午饭后,不得休息,又在烈日下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时值初夏,天气十分炎热,少年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似已口渴难忍,手中的长剑明显少了些刚劲。每次击出听不到呼呼的风声,也看不到亮亮的剑影。即便如此,少年依然咬着牙一招一式的挥舞着。

    “世杰,如此下去,我看你是学不好剑法了。”一旁的师父终于开口说话了。听不出语气中是关切还是嘲讽。但师父阴沉的脸和复杂难懂的表情告诉世杰,对他的练剑,师父并不满意。

    “师父,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伙伴都在读书识字,等将来考取功名,而我就非要学剑呢?”多日来,世杰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可他却不敢看师父一眼,更不敢停下手中的剑。

    他怕,怕师父的脸,更怕师父的沉默不语。

    果然,师父沉默不语,躺在软椅上的身体就像僵硬了一般,目光直直地盯着世杰。

    师父的沉默不语就意味着师父的生气,世杰再清楚不过了。可现在,师傅就在沉默,世杰突然好后悔那么问师父。

    他除了后悔,还有点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偏偏在练剑的时候问师父,而不是吃饭睡觉时呢。因为他还明白,师父只有在吃饭睡觉时脸上偶尔才会有丝丝笑意。而在练剑时从来不会笑。

    他依然沉默不语。

    他终究不敢放下手中的剑。

    他的目光不变,像剑,也像刀。

    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也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可他已不再是孩子,他已经十六岁了。豆大的汗珠在他的额头滑落,砸在地上,就像一块石头。

    他终于站了起来,身后的大柳树上落下几片叶子,微风吹过,倒像几只绿蝶翩翩起舞。

    他体型偏胖,八字须。在世杰看来,师父最多三十岁,可明明小伙伴们都叫他“老柳树”。因为他的身材确实像他身后那颗粗壮的大柳树,而他偏偏又姓柳,真名叫柳文清。

    至于他到底多少岁,好像无人知道,就连跟着他十多年的世杰也不知道。世杰记得师父初次带他练剑就是如今的相貌,现在依然如此。

    他多少次想开口问师父的年龄,又多少次不敢开口,只能胡乱的猜测。因为他还是怕,怕师父的脸,更怕他的沉默不语。

    柳文清挪动脚步向世杰走来,目光不知是剑,还是针。

    世杰额头上,脖子上石块般的汗珠越来越多,慢慢地汇成一条小溪顺着后背前胸流下来。

    “世杰,等师父明早回来,就告诉你,为什么让你练剑,而不让你读书。”柳文清温柔地向世杰道。

    他的温柔让世杰不知所措,竟然停下了手中的剑,呆呆地望着师父,眼神中有几分感激,甚至闪过几朵泪花。

    半晌,世杰才回过神来。他突然发现手中的剑已停,不只是继续练剑,还是就比停下。

    “歇会吧。”柳文清道。瞬间,温柔的脸庞上又添了几分阴沉。

    “哦,师父,今晚你外出吗?”世杰轻轻地问道。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可突然又觉得不该问,忙向后退了半步。

    “师父晚上去城里见一个老朋友,行了,我走了。”柳文清说着提着长剑和包袱大步流星向城里走去。

    世杰终于可以歇会儿了。他坐在师父软椅旁边的石凳上,身后的大柳树遮住了阳光的照射,让他顿时觉得凉爽了许多。可他不明白,师父去见老朋友,为何要提着长剑,还拿个包袱呢?

    寻思间,竟爬在石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幕降临,凉州城如意酒楼东厢房。

    “师弟,今晚之事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师兄,我都听你的,咋们几时前往枣子林。”

    “枣子林离这不过五里,咋们子时动身。”

    烛光下,隐约可见两位黑衣人坐在厢房窗边正在策划着什么。房内燃着一炉松香,袅袅香烟,弥漫在屋内的各个角落,让整个屋子变的朦朦胧胧。

    子时,城外五里枣子林。

    此时,刚过六月望日几天,月光洒在枣子林里,虽无白昼般光明,林里小道,道边树木花草却也十分清晰可见。

    已至半夜,本是安静时分,阵阵虫鸣蛙叫依然不断。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突然,一棵大树轰然倒下,挡在了马车前方。瞬间,两名蒙面黑衣人一前一后立于路中,挡住了马车的前路和后路。

    前黑衣人右手持剑,后黑衣人左手拿刀。

    前黑衣人高而瘦,后黑衣人矮而壮。

    一看便知,二人绝非泛泛之辈,一身武艺自是上等。

    车夫强装镇定,马却乱了阵脚。四名随从武士更是一惊。

    “你们什么人,好大的胆,敢拦胡大人去路。”车夫叱道。

    只见前黑衣人左手一扬,一枚短刀飞出,还没等四名随从武士反应,车夫已倒在马下,没了呼吸。

    顷刻间,四名武士于前后左右护住了马车。

    “大人,怕是遇到贼盗了。”一名武士向马车内的胡大人禀告。

    马受到惊吓,在原地打转。

    胡大人刚探头出来想看个究竟,不料,马车一晃,整个人摔下马车,倒在了地上。一名武士慌忙扶起胡大人,拍打着胡大人身上的尘土。

    两名黑衣人这才看清,鼎鼎大名的胡长福胡大人已经是个年老体弱的老头。

    胡大人站起身来,抖了抖袍袖上的尘土。四名武士又忙将胡大人团团护住。

    马许是累了,渐渐的停在了路边。

    胡大人看到倒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动也不动的车夫,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贼盗,我定饶不了你们。”

    “胡大人,交出那三支御笔,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前黑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洪亮,一字一句,胡大人一行是听得清清楚楚。

    “三支御笔乃圣上之物,老夫离开官场多年,何来那三支御笔。”胡大人也是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

    “胡长福,你个老东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此次前来凉州,不就是将三支御笔带给张天成吗。”后黑衣人破口大骂。

    “杀了我们车夫,还侮辱我们胡大人,我跟你拼了。”最先向胡大人禀告的那名武士说着便举剑向后黑衣人喉咙处刺去。

    突然,剑停,人倒。

    那名武士的剑离后黑衣人的喉咙处还有三寸,却已倒地身亡。

    此时,胡大人及另外三名武士看的很清楚,躺地身亡的武士心脏处已经插上了一枚短刀,口中还冒着白沫,短刀分明有毒。

    后黑衣人轻轻收回右手,接着哈哈大笑,鸡鸣般尖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枣子林中。

    林中顿时飞鸟四起。鸟叫声,虫鸣声,人笑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了无不心惊胆战。

    胡大人及三名武士登时脸色大变。

    “大人,小心有毒。”扶起胡大人的那名武士叫到。

    胡大人看了看口中冒着白沫的武士,停下了脚步,却也不敢再向前走去。

    想到车夫和那名武士跟随自己多年,如今,双双毙命,胡大人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夺眶而出。

    这样的痛苦世间古稀老人如何去承受,何况是一位早年丧子的老人。

    剩余三名武士看到中刀而亡的两人,自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去。

    胡大人老泪纵横,颤抖的双唇说不出一句话来。眼前这一幕和自己十多年前带领家人前往灵武任职时遭遇到贼盗偷袭抢劫竟是那么相似。胡大人年幼的孩子和贤惠的夫人就是那次被偷袭杀害。

    今昔令人伤痛,往事不堪回首。胡大人伤心欲绝,放声大哭起来。

    “胡大人,你是聪明人,交出三支御笔,我保你们不死。”前黑衣人说着把手中的剑微微收了收,声音依旧洪亮。

    “师兄,你不要被胡长福这个老狐狸给骗了,看他假惺惺的样子,肯定把三支御笔藏起来了。”后黑衣人看到师兄微微收回的剑,大声说到,鸡鸣的声音尖细刺耳。

    前黑衣人许是看到年老的胡大人背痛欲绝,怜悯之心生起,才将剑微微收了收。经师弟这么一说又迅速将剑指向前方,确切地说,是指向胡大人。

    “老夫也曾听过,那三支御笔乃圣上亲自命人打造,作为赏赐之物,赐于凉州书院张夫子,可你们也不想想,如此贵重之物,怎么会让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送去。”胡大人停住哭声,颤颤抖抖的道。

    胡大人所说的张夫子正是后黑衣人所说的张天成。

    “胡大人,天下人皆知,你是皇上的亲信,你若不是来送三支御笔,那你来凉州又为何事?”前黑衣人问道。

    “师兄,依我看,别跟他们废话,交不出三支御笔将他们统统杀了。”后黑衣人说着持刀向胡大人一行走来。

    “老夫前来凉州,的确有事,但是老夫私人之事,不是圣上所派,况且老夫离开官场多年,世人皆知。”胡大人不在哭泣,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勇敢。

    “私人之事,老狐狸,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后黑衣人说着举刀砍来。

    三名武士忙举剑去挡,而后黑衣人的刀却停在空中,动也不动。

    “段志,侯通,十多年过去了,你二人还未弃暗投明吗?”胡大人一句话让后黑衣人顿时愣住,手中的刀竟不敢砍下去了。

    前黑衣人也是一惊,三名武士又是面面相觑。

    “当年劫我钱财,杀我夫人孩子的你二人也在其中,当年之事,官府已经查清,你二人还能逃的了吗?”胡大人大声说到,表情坚定,毫无惧色。

    “师兄,怎么办,杀了他们吧!”后黑衣人说着握紧了手中的刀,但不敢砍下去,因为身份暴露,心中不免胆怯起来。

    “胡大人,我看你是老眼昏花,认错人了吧,什么段志,侯通,我从来没听过。”前黑衣人不慌不忙的道。

    “当师兄的果然比做师弟的沉得住气,你二人虽蒙着面,可你们手中的武器和你们的残腿断手却骗不了人。”胡大人冷冷的道。

    三名武士这才看清,前黑衣人左腿似短于右腿,为何他一直站着不动,原是怕暴露了身份。

    再看后黑衣人时,却见他向后退了几步,早已把右手藏于袍袖之中,神色十分慌张。

    “老狐狸,你满口胡言,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后黑衣人又往后退了几步,鸡鸣般的声音不仅变的微弱低沉,而且不住打颤。

    “侯通,你为何不拿出右手,让大家看看你的两根手指。”胡大人向前一步,对着侯通说到。

    “老子凭什么让你看,老狐狸,你别逼我。”后黑衣人嚣张的气焰已然没有,竟害怕地将整个右手藏到了身后。

    前黑衣人脸色却异常平静,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倒像一根山野里的枯藤老木。

    这一切三名武士皆看的清清楚楚。

    藏在路边大树后多时的柳文清也看的清清楚楚。

    可他们几人谁又知道,柳文清目睹了一切。

    “侯通,去马车上看看,有没有三支御笔。”前黑衣人已知身份暴露,不再隐藏,叫出了师弟的名字。

    “是,师兄。”侯通说着举刀砍向马车,不出几刀,马车碎成一地,除了胡老爷的几件衣物,几本旧书,几两银子外,什么都没有。

    而三名武士却看清了慌张的侯通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大拇指和小拇指。果然如胡大人所说。

    “师兄,没有。”侯通说着,忽又发现自己将右手伸了出来,忙拉了拉袍袖,神色更是慌张不已。

    这一幕,让躲在大树后的柳文清噗嗤一笑。三名武士依然战战兢兢,他们还是害怕二人的飞刀。

    “师兄,你说那三支御笔各长三尺,碗口粗细,分别由金、银、玉制成,老狐狸是不是带在身上,揣在怀里了。”侯通边说边转来转去向胡大人几人身前身后上下打量。

    他看到几人衣服平整,并无御笔,举刀向躺地身亡的车夫和那名武士走去。

    “你个呆子,别人怎会像你那么笨,你也不想想,那么粗的御笔怀里能揣下吗?”段志叱道,可双腿依然没动。

    “也是,师兄说得对。”侯通用右手仅有的两根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脑瓜,又迅速将右手藏于袖中。左手的那把钝刀在他手中,让人觉得和他很配。

    三名武士这才觉得,侯通原是一个空有蛮力,并无头脑的贼盗。

    当然,胡大人早就看的出来。

    而躲在大树后的柳文清何止看得出来,恐怕对付他二人就像对付两只蝼蚁一样。

    “侯通,还记得那年灵武城外,别人拿钱抢银,你却抢了我两双布鞋和一套睡衣,我问你等何人,你竟跳出来说,你叫侯通,年方二十,金城人氏吗?”

    胡大人大声说到,不知是想让侯通颜面扫地,还是让动也不动,沉默不语的段志开口说话。

    一旁的武士并不明白胡大人的意思,听胡大人这么一说,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

    至于大树后的柳文清却没有笑出声,因为当年灵武城外,他也在场。

    “放屁,老子侯通是缺两双布鞋和一套睡衣的人吗?”侯通着急地边骂边跳了起来。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揭他的短,如今胡大人这么一说,他自感十分丢人,竟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但他又不敢上前,只一个人骂着跳着,时而捶胸顿足,时而手舞足蹈,两根手指,一把钝刀,加上矮而壮的身体,倒真像一只上窜下跳的肥野鸡。

    “胡大人,咱们做个交易如何?”段志还是开口说话了。

    在这期间,他虽不语,却在暗自盘算着如何让胡大人说出三支御笔藏在何处。

    相对于侯通,段志当然显得沉稳老练。他知道胡大人已识破他二人身份,而他二人又是当年灵武城外杀人抢劫的参与者,今晚他们又杀了胡大人的车夫和武士,胡大人恨不得将他二人碎尸万段。别说逼问,就是将刀架在胡大人脖子上,胡大人也绝不会说出御笔的下落。何况胡大人为官期间刚正不阿,不是一个怕硬之人。唯有想其他办法才能得知御笔的下落。

    “什么交易?”胡大人问道。

    “胡大人,你说你来凉州办私人之事,我段志虽愚笨,却已猜出三分。”段志说着,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情。

    胡大人听段志这么一说,已知段志并不是单纯的贼盗。但胡大人似乎对段志所说的话很有兴趣。

    “段志,你倒说说,你猜出了什么。”胡大人追问到,像一位渔夫迫切地等着鱼儿上钩一样。

    三位武士依旧面面相觑,他们并未听胡大人说过前来凉州是为私人之事,他们只听胡大人说前来凉州是受到凉州书院张夫子邀请,参加理学大会,而三支御笔之事更是闻所未闻。之前他们听段志说到三支御笔之事,又听胡大人说私人之事,心中虽奇,却因遇贼盗形势紧张而没敢多想,更不敢多问。如今听到了胡大人和段志的对话,不免产生了疑问。

    “如果我猜的没错,胡大人所说的私人之事,便是胡大人得知当年的幼子并未过世,而在凉州一带,前来寻找。”段志说到。

    段志所言,胡大人只在意料之中。可让三名武士登时惊讶不已。

    躲在大树后的柳文清也吸了口冷气。

    三名武士目瞪口呆,想胡大人借参加大会之名,原是寻找少公子。转又一想,跟随胡大人多年,胡大人对自己不薄,且曾有救命之恩,虽胡大人瞒着他几人,也并不埋怨胡大人,况且胡大人行事谨慎,不告诉他几人自是正常。

    “原来老狐狸是来找小狐狸的,哈哈”侯通先是惊讶,后忍不住说到。

    几人都把目光集于胡大人和段志身上,竟无人理他。

    躲在大树后的柳文清不禁暗暗寻思“胡长福是为找儿子而来。”寻思间又将耳朵竖了起来,对于胡大人和段志的谈话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感兴趣了。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儿子如今身在何处?”胡大人道。

    “不错,只要你肯说出三支御笔的下落,我就告诉你孩子身在何处。”段志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果然,如胡大人所言,他是断腿,跛子。

    三名武士看的清清楚楚,不免暗暗佩服跟随多年的胡大人。

    “三支御笔,老夫确实略知一二,可老夫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断定三支御笔在老夫身上。”胡大人道。

    “有人告诉我兄弟二人,三支御笔皇上交由你胡大人带往凉州。”段志道。

    “何人告诉你们,老夫离开官场多年,已不为朝廷做事,皇上怎会派我担此重任。”胡大人道。

    “你胡大人名为退隐,实则为朝野做事,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段志道。

    三名武士又是一惊,心想“这跛子知道的还真不少,胡大人不论身居庙堂,还是身处江湖,始终都为皇上做事,为百姓做事。”

    “你二人既然能在此劫我,想必已将我的行踪掌握的一清二楚。”胡大人道。

    “那自然是。”在一旁的侯通说到。

    “可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话。”胡大人看着段志说到。

    “你胡大人是聪明人,当年灵武城外,你两岁的孩子只是失踪,因为你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说明他并没有死去,而别人都说他死了,那是因为你胡大人向外界公布儿子被杀,只是为了能暗中找到他。”段志道。

    “当年,你可曾看到是何人将我儿带向何处?”胡大人情绪激动起来。

    “我当然看到了,只要你说出三支御笔在哪里,我就告诉你。”段志说着又向前挪了一步。

    为了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孩子,十多年来,胡大人四处打听,跑遍了陕甘一带,如今孩子的下落终于可以得知了,胡大人呼了口长气,可胡大人会说出三支御笔的下落吗?

    且说这三支御笔是正统皇帝为褒奖凉州书院的优良学风和张夫子的突出贡献,亲自命能工巧匠历时三月打造完成。

    三支御笔分别由金、银、玉制成,各长三尺,碗口粗细。

    金笔镶金打造,笔杆一面雕有龙凤图案,一面刻有王羲之的《兰亭序》,不论单字,还是通篇章法,都十分相似。其笔头由皇家后花园里的梅花鹿毛所制。

    银笔却是纯银打造,笔杆一面雕有麒麟,狮子图案,一面刻上了欧阳询的《九成宫》,笔笔刚劲,字字险绝。笔头由长白山白虎虎毛所制。

    玉笔采用昆仑山红玉打造,笔杆一面雕有朱雀,玄武图案,一面刻的是米芾的《蜀素帖》,虽无真迹那般灵秀,却也极其生动传神。笔头乃西湖白鹭羽毛所制。

    至于正统皇帝派何人将三支御笔何时送往凉州,自然成了秘密。

    各方贼盗想方设法打探御笔运送消息。

    正统皇帝也为派送御笔一事精心筹划过。

    再说这边。师父柳文清走后,世杰许是因练剑劳累困乏竟睡着在了石桌上。

    等他醒后,已是黄昏。山下微风阵阵,花香四溢,世杰有了精神,在屋后点燃火堆,烤上了一只昨天打来的野兔。

    不一会儿,肉香飘散,一群蜜蜂嗡嗡地在空中飞着,几只蝴蝶也在世杰头顶翩翩起舞。

    世杰一边吃着野兔,一边仍然寻思着“师父为什么只让他学剑,而不让他读书。”

    他只记得从小他就跟师父在一起,师父告诉他,他是孤儿,是师父把他扶养长大的。

    吃完野兔,世杰回到房中,点起油灯。从床后边的箱子底下翻出了一本极其破旧的书,根本看不清书上写些什么,更看不清是一本什么书,也不知道世杰到底识多少字,他却在油灯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很是高兴。

    这本书是去年端午那天,在世杰的百般哀求下,师父才答应让他去城里买香包。

    世杰来到城里却被一个书摊吸引住了,他不停地翻阅书摊上的书,不停地问每本书的价钱,可他只有半文钱,连最破的那本书都买不到。

    直到傍晚,摊主快要收摊时,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子在买书时才帮他付了一文钱,买了最破的那本书,并且告诉他,那本书叫《山海经图》。

    回到山下,世杰不仅挨了罚,师父还将他那本书扔到了屋后池塘里。

    第二天,世杰才偷偷从池塘里找到那本书,可是一夜过去,书上的字迹插图被水浸的模糊不清。

    可世杰依然把它视若珍宝,晒干后偷偷放在了箱底。只要师父外出,他就拿出来津津有味地看着。至于他在小伙伴们那里到底识了多少字,我们不得而知。

    油灯的光并不明亮,世杰看书的身影依稀可见。他面容消瘦,目光炯炯,一身黑衣在灯光下和他洁白的脸庞形成映照,让这个本也相貌平平的少年多了几分俊俏。

    月亮西斜,终于绕过屋前大柳树,透过窗阁,月光洒在世杰屋内,不够明亮的屋子一下子恍如白昼。

    世杰站起身来,轻轻地吹灭了油灯,又将窗阁敞开了一些,依旧拿着那本破旧的书看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月光渐渐绕过屋子,世杰再没有点起油灯,也没有跑到屋外继续读书,而是将书放在箱底,准备休息片刻。因为他听到了远处的鸡鸣,师父要回来了。

    枣子林里,三名武士收起了剑,在胡大人身边站着,警惕之心不减。树后的柳文清从山下赶到林中,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可此时四更时分,他一点也不感到困乏。

    再看侯通,不知何时,他已躺在路边草丛里呼呼大睡。

    胡大人已至古稀,几日来舟车劳顿,但有了孩子的消息,自是不会疲惫。

    而段志如僵尸般站立四个时辰,换作别人早已瘫掉,可看他眼神,仿佛比最初还要精神百倍。因为,在他看来,得到三支御笔的消息就在片刻之间。

    只有侯通,一顿暴跳如雷之后便是雷打不动。

    “皇上的确曾让老夫借参加理学大会之名,秘密将御笔带往凉州,因为老夫年事已高,已不在朝野为官,这样各方贼盗才不会打老夫的主意,这是皇上的圣明之处。老夫多年来得到消息,犬子在凉州一带,便答应圣上运送御笔,于是由灵武前往京城面见圣上,决定运送御笔,到得凉州以便寻找犬子,可刚到京城,运送御笔的消息被宫内小人传出,圣上便和老夫连夜商议,另做了打算。”胡大人说着停了下来,因为幼子的下落段志还没说出半句。

    段志明白胡大人的意思,可他又问了一句“这么说来,如今三支御笔之事除皇上外,只有你知道。”

    “老夫略知一二。”胡大人还是那句话,他在等段志开口。

    “好吧,当年灵武城外,令公子并没有死去,他只是腹部中刀,昏厥了过去。”段志说着也停了下来。

    胡大人喜忧参半,喜的是幼子果然活着,忧的是不知他中刀后怎样了。

    “后来呢,我儿伤势如何?”胡大人着急地问道。

    “很好,只不过……”段志不再说下去。

    “只不过怎样了,我儿怎样了?”胡大人哽咽道。

    “胡大人,该你说了。”段志道。

    月光西移,渐渐接近五更时分。

    整个枣子林中,只剩下了侯通的呼呼声。

    三名武士及柳文清皆屏气凝神,目光都集中到了胡大人身上。

    “皇上和老夫商议了好久,皇上最终决定采取老夫的建议,将三支御笔送往凉州。”胡大人说着又停了下来。

    段志忙问“什么建议?”

    “该你了。”胡大人道。

    “后来令公子伤势痊愈,只不过受到惊吓,不会说话了。”段子说着停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胡大人哽咽的声音中充满了气愤,红红的眼眶里满是泪花。

    “胡大人,该你了。”段志说到。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真像是在做一笔买卖交易,仿佛谁多说一个字,就会吃亏一样。

    躲在大树后的柳文清有点着急起来,他走两个时辰的路,整夜不眠,就是为了听到三支御笔的下落。

    “皇上采取了老夫的建议,决定将三支御笔分三次运往凉州。”胡大人道。

    “三次,每次一支?”段志甚是惊讶。

    大树后的柳文清更是惊讶不已。

    “令公子虽不会说话,却也和其他孩童一样,渐渐长大。”段志道。

    胡大人始终悬着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金笔于上月十五,由镇边大将军徐子常运送粮饷时带走,想必已在凉州。”胡大人道。

    段志和柳文清恍然大悟,难怪上月底徐子常率军前往哈密时在凉州驻扎停留了三日,原是将金笔带到凉州。

    可金笔会是在凉州府衙还是凉州书院呢?二人又疑惑起来。

    “令公子虽不会说话,却很是聪慧,总能讨得周围人们的喜欢。”段志说到。

    胡大人得脸上明显有了喜色。

    “至于那银笔,皇上和老夫商议,将在凉州书院理学大会前秘密送来,而担此重任的并不是老夫。”胡大人道。

    “那会是谁?”段志急切地问道。

    “嗯。”胡大人嗯了一声,段志当然明白。

    “令公子确在凉州,你得到的消息没错。”段志道。

    “运送银笔之人乃凉州书院理学大会倡导者陈夫子,他曾是陕西巡抚。”胡大人道。

    段志和柳文清脸上有了颜色,因为他们终于知道了金笔和银笔的下落。

    “令公子在凉州城外一户人家。”段志说到。

    “哦。”胡大人的脸上也有了颜色。

    “那玉笔,皇上决定于中秋前送往凉州,至于何人运送,皇上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胡大人说到。

    段志终于得到了三支御笔的下落。

    三名武士皆瞠目结舌,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而树后的柳文清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已是六更时分,远处一声鸡鸣,打破了寂静的夜晚。

    侯通听到鸡鸣,一咕噜爬了起来,看到天色渐明,几人还在,如大梦初醒,提着钝刀走到了师兄跟前,竟似忘了昨晚之事。

    “胡大人,后会有期。”段志说着拉着侯通要走。

    “段志,你还没告诉老夫,我儿在凉州城外哪户人家。”胡大人着急地说。

    “哈哈,自己去找吧。”说着,一个转身和侯通顷刻间消失在了枣子林中。

    东方破晓,天色已明,初阳即将升起。

    “大人,你没事吧?”

    “大人,原来少公子还活着啊?”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大人,车夫和罗侍卫咋办?”

    三名武士,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

    初阳缓缓升起,枣子林里又热闹起来,各种鸟叫,各种虫鸣,接连不断。

    胡大人对着死去的二人道“你们的仇很快就会报了,是老夫无能,没能顾及你们的周全,等把这些贼盗绳之以法,老夫再来看你们。”说着伤心欲绝。

    三名武士将车夫和罗侍卫就地埋葬。四人又是一阵伤心,牵着马向城里走去。

    原来十多年前,胡大人带着家人从洛阳前往灵武任职,没想到在灵武城外遭到六名贼盗的偷袭暗害,胡大人的家眷仆人皆遭毒手,钱财衣物被抢劫一空。

    他的夫人为了保护孩子被贼盗砍杀,胡大人也身中数刀。奄奄一息的胡大人自知命不久矣,用微弱的话语问道“你等何人?”不料,一名蒙面贼盗竟跳出来说“我叫侯通,年方二十,金城人氏。”身后的贼盗哈哈大笑。

    胡大人清清楚楚看到那个叫侯通的贼盗在说年方二十时,伸出了右手仅有的两根手指,而一把钝刀上挂着他的两双布鞋和一套睡衣,并且听到了他的声音尖细,并不洪亮。

    六名贼盗走后,胡大人便昏了过去。等他醒来后,才知自己被一名灵武百姓所救,他准备安葬家眷仆人时,却怎么找也找不到幼子的尸首。

    那年他的孩子刚满两岁,胡大人忽然有了一线希望,他相信幼子一定还活着,于是对外称幼子已亡,只是为了暗中打探幼子的下落。

    胡大人在灵武任职后,不断追查那六名贼盗的身份,却无从查起。

    直到去年,他才在金城一带打听到了侯通的身份,知道他天生痴傻,但有一身蛮力,为人倒也忠诚,在金城拜师学艺,有一师兄叫段志,相对精明。

    二人拜师学艺数年,武艺渐有长进,在金城稍有名气。但二人最终被人蛊惑,走上了一条偷盗杀人的不归之路。

    胡大人还得知,二人一跛腿,一断手。是因为瞒着师父跟人偷盗害人,被师父知道后打断了腿和手,从此二人离开金城,听说去了凉州一带。

    而昨夜胡大人听到侯通的声音和看到他始终藏于袍袖的右手,断定他就是当年拿他鞋子和睡衣的侯通,另一位黑衣人便是他的师兄段志。于是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才让二人内心恐惧,他们也躲过一劫。

    而当年灵武城外的六名贼盗,为首的瘦高个子黑衣人,胡大人依然不知是何人。

    打听到段侯二人在凉州一带的消息后,胡大人便想来凉州寻找二人,以便得知幼子的去向。

    正好,赶上三支御笔运送之事,胡大人便带上车夫和随从四人前往凉州,而那名已死的车夫正是当年救他的灵武百姓,侍卫四人皆是车夫的乡里邻居。

    至于当年胡大人并未被杀死的消息,当然传到了六名贼盗耳中,他们有人提出前往灵武偷袭胡大人,可为首的那名贼盗却忽然消失不见,其余贼盗害怕胡大人早有防备,便也就比作罢。

    当三支御笔之事在全国传的纷纷扬扬,有人打探到胡大人要来凉州,便起了歹心,想打劫三支御笔。此人便将此事告知了段侯二人。

    要他二人在枣子林打劫胡大人,抢那三支御笔,于是有了昨晚之事。

    而告知段侯二人胡大人前来凉州的歹人正是柳文清。

    昨晚,他本想等段侯二人抢来御笔,再结果了二人,独吞御笔。不料,听到胡大人的言语,大失所望,但他终也听到了三支御笔的下落。

    胡大人和三名武士朝凉州城走去,一路上,三名武士满是疑惑,等胡大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后,三名武士才终于明白其中的缘由。

    段侯二人从枣子林消失后,心中不免害怕起来。本想以蒙面身份抢夺三支御笔,神不知鬼不觉,哪料被胡大人识破身份。

    侯通本就呆傻,并无主意。段志本想杀了胡大人几人,但终也心中有惧。想到胡大人虽不在朝中为官,但毕竟是极有身份,名望的人。如若杀了胡大人,难免震动朝野,难逃一死。

    段志忽又想到胡大人所说的,当年灵武城外之事,官府已查清,害怕被追捕,索性二人隐藏了起来。

    当年,胡大人在灵武任职后,本想以官府身份追捕侯通,可又想到,万一幼子活着,贼盗听到追捕消息,难免对孩子不利。于是,暗中四处打探,终在金城打探到了段侯二人消息,而在枣子林恰又遇上了二人。

    柳文清在大树后目睹了一切。其实,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段侯二人不过是他手中用来夺取御笔的两枚棋子。他没想到的是,御笔并不在胡大人车上。

    当年在凉州,他遇到了从金城逃来的段侯二人,便诱骗他二人加入了他们的贼盗团伙。后来,灵武城外一事,他们三人都是参与者。

    不久,他听到胡大人并未死去的消息,他也赞成继续偷袭胡大人,可为首的大哥突然消失,他为了自保,离开了团伙,其余几人也纷纷解散。

    众贼盗好像一下子从人间蒸发一样,所以胡大人一直无法查出其他贼盗身份。

    昨晚,他本想等段侯二人夺来御笔,再杀了他俩和胡大人,可没有得到御笔,他便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想继续利用段侯二人为他抢夺御笔,所以偷偷从大树后离开了。

    段侯二人藏到了城西破庙中。

    “师兄,我们是不是上当了。”侯通说着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看来,他上过的当不在少数。

    “怎会上当,我表面上是答应柳春风抢那御笔,实则是想得到御笔后和你从此离开凉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上安稳的日子,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你还想过吗?”段志说到。

    侯通虽呆傻,可这么多年来他待侯通就如亲兄弟,从没想过将他抛弃。

    “我们离开凉州,柳春风会放过我们吗?”侯通说着,又拿起了一个烧饼。

    “我当然想过,要是昨晚夺得御笔,我就将这张纸扔给官府,然后和你离开此地。”段志说着拿出了一张粗纸,上面写着“柳文清就是当年的贼盗柳春风……”密密麻麻写了一纸。

    “师兄,你太聪明了。”侯通说着高高举起了他的右手,仅有的大拇指和小拇指都伸了出来。

    “柳春风利用了我们这么多年,每次抢来的钱财,他总是拿走一大半,他才是真正的恶魔。”段志说着,咬牙切齿起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柳春风将他二人的一切行踪都掌控的一清二楚。

    得到御笔逃离凉州,段志和侯通想都别想,根本没门。

    也许,世间本就不公平,有人生来聪明绝顶,有人一辈子也愚鲁笨拙。

    有人总是算尽机关,占尽便宜,有人替别人做了事还得不到好评。

    有人年至古稀还在承受着骨肉之痛,有人连本自己喜欢的书都买不到,看不上。

    柳文清又走了两个时辰的路,回到山下,已是清晨时分。

    没有得到御笔的他心情自是糟糕透顶。放下长剑和包袱,连饭也不吃,躺在了柳树下的软椅上。

    “师父,你回来了。”世杰端着一碗刚刚蒸好的热茶走了出来。可他将茶递给师父时,却发现师父已经睡着了。

    他当然不敢叫醒师父,将茶放在石桌上,回到屋里,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剑,在院子里练了起来。

    他虽然打心底里不愿意学剑,但师父教给他的“碧海流花”“苍松迎雪”“佛动山河”和“流星赶月”“飞龙在天”五套剑法招式早已使的滚瓜烂熟,并且他还在小伙伴那里学了些“长虹贯日”“横扫千军”的胡乱招式,他还在牧羊老人那里学会了洞箫的吹奏。

    师父好像挺喜欢他吹奏洞箫,因为每当他饭后坐在石凳上或站在池塘边吹奏时,师父总会从软椅上站起来。

    太阳已到半空中,池塘里虫鸣依旧,片片荷花仿佛婷婷玉女立于塘中,粉红相间,袅娜多姿。

    此情此景,会让人想到周元公的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美妙佳句。

    抬头看时,空中两只蜻蜓来回盘旋,突然落在了塘里最小那片荷叶刚刚露出的花蕾尖上。凡是在私塾里读过书的孩子一定能吟出杨万里的那句绝唱“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山头。”可这些,只能成为世杰的永久奢望。

    “又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教你的五套剑法呢?”柳文清突然从软椅上站起来,对着世杰吼道。

    原来世杰将师父教他的那五套剑法按照招式变化和力道强弱先后练习巩固了两遍,觉得不再生疏,就胡乱练起了在小伙伴那里学会的胡乱招式。

    师父这么一吼,世杰着实吓了一跳。

    “师父,你醒来了,五套剑法我已经练过两遍了。”世杰说着赶忙把那腕茶端给了师父。

    “早凉了,重新沏一碗去。”师父说着分明瞪了世杰一眼。

    “是,师父,您别生气。”世杰说着飞也似的跑进了屋子。

    柳文清向前走了几步,一脸不满之情,也许是没有得到御笔想把自己的沮丧和失望发泄到这个刚满十六,还不成熟的少年身上。

    这些年来,这个少年不知承受过多少白眼和责骂,我们不知道,可少年却习以为常。

    也不知道世杰对这个“老柳树”师父是充满感激还是有所怨恨。

    “师父,沏好了,您喝。”世杰把新沏好的茶端给师父,恭敬地说到。

    “放边上去,没看到我正忙着吗?”柳文清又是一吼。

    “好的,师父。”世杰说着把茶放到了石桌上。

    只见柳文清双眼紧闭,两臂弯曲,两手拇指和中指相对,口中念念有词,像极了占卜算卦的江湖术士。

    不,曾经的他就是一名江湖术士。

    他原是秦川人氏,在秦川一带很有名望,因卜卦运,解天示极准,人们叫他“春风先生”。

    后来为秦川大老爷卜卦时,和大老爷家的三房姨太太产生好感,暗中来往。直至东窗事发,才被迫离开秦川,来到凉州一带。

    到凉州后,一时无法谋生,便干起了抢劫偷盗的勾当,越抢越多,自知不可收拾,便加入了贼盗团伙以便有所依靠。

    直到后来灵武城外事发,团伙中为首的贼盗突然消失,他便改名为柳文清,在城外祁连山下过活。

    期间和段侯二人合伙有过多次偷盗抢劫,可毕竟所抢所偷之物甚少,并没有引起官府的大力追捕。昨晚之事,还是他这些年来,抢心盗欲最大的一次。

    世杰将茶放在石凳上,又练起了那五套剑法。渐渐地他也疑惑起来,师父武艺高强,所学剑法数十种,为何只教他五套。

    两年以来,师父再也没有传授给他新的剑法招式了。当然,他绝不敢问,可师父昨天临走时答应他回来后告诉他为何让他学剑,而不让他读书。师父答应他得事,世杰一直记在心上。

    柳文清依然双目紧闭,脸色并不好看,世杰明白绝不能问,也不着急问。

    烈日下,他的长剑像是一只猛虎,又宛若一条游龙,招招剑光闪闪,式式剑风呼呼,时进时退,时直时曲,一招一式规范漂亮,加上他瘦直的身材,即便相貌一般,相信世间年轻女子若经过此地,定会驻足观望。如果他的眉毛再浓一些,目光再坚定一些,定会让世间一半妙龄女子心神荡漾。

    八遍,十遍,十二遍……

    五套剑法这些年加起来,他不知舞过多少遍了,一天五十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不敢计算。

    世杰并不是绝顶聪明之人,但绝对是勤奋踏实之人。五套剑法已烂熟于心,还有那些胡乱的招式,加到一起,他也算是一枚少年高手。

    从昨天敢开口问师父为何只让他练剑而不让他读书,到今天看到师父不高兴,不着急得到师父的回复,这个少年好像成长了一些。

    是啊,十六岁了,他该成长了,该思考一些事情,该有独立的想法,该追求自己心中美好的事物了。

    转眼间,已至正午,山下野芳遍地,花香扑鼻,微微凉风从树林间送来,让人并不感到焦热难耐。

    “世杰,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准备午饭。”一旁的师父说到。

    此时的他不再站着,而是盘腿坐在石凳上,静静地打坐,神色安详了许多。

    他体型偏胖,坐在石凳上,柳树旁,从远处看,好像分不清哪一个是柳树,哪一个是“老柳树”。

    “师父,我这就去。”世杰说着放下手中的剑,跑进屋内,忙活了起来。

    这才看清,世杰的剑,没有剑穗,没有镶宝石,剑柄半青半蓝,是一把极其普通的剑,普通的就和路边的一根青草一样。

    再看师父的剑,剑穗飘飘,剑柄呈红色,两头镶满了宝石,剑身上刻着一个“柳”字,一看就是量身打造。

    使剑之人,皆爱剑如命,剑不离身,身不离剑。世间使剑之人的最高境界莫不是“人剑合一”。

    世杰每每看到师父的剑,总想着“我这把剑上该刻一个什么字呢。”

    他姓什么,他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他问过一次,师父还向他发了大火。

    柳文清还在打坐,世杰还在忙碌。

    再看时,才发现他二人居住的小院并不大。两间屋子,屋前是一块小空地,两遍皆有篱笆围栏,屋后是一个池塘,塘内长有鲜花,塘后则是山坡,坡上树木茂盛。而那棵大柳树正在屋子右边的围栏处,树下便是那张软椅和一个石桌,两个石凳。

    整个小院倒也简陋。屋前不远处就是凉州校尉村舍,世杰的那几个小伙伴就住在那里,而校尉村舍后,远处看见的高高城楼就是凉州城南大门。

    城南大门当地百姓叫南城门,建于隋代,洪武二十五年重修,每当晴朗无风的夜晚,登上城楼便可听到“夜雨打瓦”之声。

    登上城楼向南望去,两里处有一硕大院落,似庙似院,非府非衙,人多而不闹,树密而不显暗的正是凉州书院。书院坐北向南,东面是凉州府衙,西面是一条宽阔的大道,直通西域边疆。

    午饭后世杰继续练剑,柳文清又躺在了软椅上。

    “下个月初五,是凉州书院理学大会举办之日,按胡长福所说,陕西陈夫子会将银笔带至凉州,而金城是陕西到凉州的必经之地。昨晚枣子林之事想必官府已知,不如前往金城将银笔夺来,而段志和侯通原是金城人氏,他二人一定熟悉金城一带的地形。”柳文清躺在软椅上暗暗寻思。

    且说这陈夫子,本名陈天佑,原是陕西巡抚,和张夫子一样告别官场后做起了夫子,他主持的书院正是陕甘交汇处的陈仓书院。

    早年,张夫子,陈夫子,胡大人在朝为官时,三人志同道合,私交甚厚,至于赵知县则是后起之秀。

    下午时分,柳文清盘算着到下月初五刚好半月,想必陈夫子已经动身。他拿起剑和包袱走出屋来。

    院内世杰还在练剑,他看都没看一眼,阔步向外走去。

    “师父,你又要外出吗?”世杰问道。

    柳文清头也不回,走出了院子。世杰忙追上来,跑到师父面前说道“师父,你还没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柳文清叱道。

    “为何不让我读书,只让我练剑。”世杰大声说到。

    柳文清愣了一下,昨天他为了应付世杰,随口说了句“明早告诉你”,没想到这小子还记在心上了。

    世杰明亮的眼睛看着师父,漆黑的眸子中仿佛射出一道光来。

    柳文清心想“这小子已满十六岁,还真不一样了。”

    “为了给你父母报仇。”柳文清说着径直离去。

    世杰呆在了原地,师父先前告诉他,他的父母是饿死的。如今怎么又说“给你父母报仇”,难道他的父母是被人害死的。

    世杰不敢再想下去,他记不起来父母是什么样,师父收留他时,他还很小很小。

    这次,世杰没有哭,他又回到屋内打开箱子,翻出了那本破旧发黄的《山海经图》。

    咣咣咣,一阵敲门声。

    “谁呀?”

    “世杰,快开门。”

    打开门,五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一哄而入。

    “少雄,是你们啊。”世杰满脸笑容。

    “世杰,快看,我们给你带了什么?”

    只见小伙伴们各自从口袋里拿出了集市上买的糖果和自家做的甜饼。

    花花绿绿的糖果,又大又香的甜饼还真不少。

    “这么多啊!”世杰说着,那位少女已剥了一个糖果塞到了世杰口中。世杰一时不知所措,只觉双颊一阵火热。

    几位小伙伴哈哈大笑起来,那位少女拿起一颗糖果说到“再笑,给你也塞一个。”说着,向身边一位小伙伴嘴里塞去,那个小伙伴一转身,跑到了世杰后边,不断地做着鬼脸。

    刹那间,几人又是一阵大笑,整个屋子充满了欢声笑语。

    “对了,你们怎么跑来了,不怕我师父骂你们吗?”世杰关切地问到。

    “我们当然怕啦,但我们看到老柳树走了。”还是那个少女,她抢先说道,说完竟一晃一晃地学起了老柳树走路的样子。

    伙伴们又是一阵大笑。

    “世杰,你可千万别学你师父,不然我们就叫你小柳树。”这回说话的是那个躲在世杰身后做鬼脸的少年。他是伙伴中最矮最瘦的,也是年龄最小的。

    “世杰,这是我给你带的书。”那个叫少雄的少年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七成新的书。书上写着“三字经”。

    这位少年,眉清目秀,明眸皓齿,看上去稳重从容,应该是伙伴中的小领袖。

    “谢谢少雄,谢谢大家,给我带了这么多我喜欢的东西。”世杰接过少雄手中的书说到。

    “我们是好朋友啊,不用客气的,你还是谢谢她吧。”另一位古灵精怪的少年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位少女,一个转身也跑到了世杰身后。

    小伙伴们狂笑起来。

    那位少女想跑过来抓住说话少年的胳膊,不料,那位少年将世杰轻轻一推,世杰和那位少女撞了个满怀。

    二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抓住了那位少年。

    “我错了,我错了。”那位少年叫喊着。

    其余两位小伙伴一看就是腼腆憨厚型,始终捂着嘴咯咯的笑。

    屋子里又是说笑,又是追打。世杰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快乐过。

    很快,夕阳落山。远处村舍炊烟升起,小伙伴们和世杰道别。

    “世杰,下回给你带香包。”

    “世杰,我们家还有糖果。”

    “世杰,我娘做的酥糖也很好吃。”

    小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停。世杰转身回到屋里拿出了他的小木盒,里面装满了叠好的羽鹤。

    “真漂亮,太漂亮了。”六个小伙伴,每人一只羽鹤,拿在手里,格外开心。

    “世杰,还有吗,剩余的都给小娟吗?”又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害怕世杰追来,说着向院外跑去。

    一阵哄笑后,小伙伴们各自回家去了。

    原来,那位少女叫小娟,是少雄的表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自幼和少雄,世杰玩在一起。

    而少雄则是世杰九岁那年在山坡上摘果子时认识的,其余小伙伴都是少雄的同村好友。

    下午他们几人功课完毕,从私塾出来,看到老柳树远去,赶忙回家拿了糖果甜饼来找世杰玩耍。

    小伙伴们走后,世杰将糖果甜饼收起来,拿起少雄送他的那本《三字经》,捧在手中,一页一页地翻着。

    已近黄昏,几日来晴朗的天气渐渐转阴。风不大,天越来越黑。

    城西那座破庙中。

    “师兄,我饿。”侯通爬在破庙中的供台边说到。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天快黑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弄点吃的来。”段志说着往外走去。

    他俩白天害怕官兵追捕,在破庙中躲了一天。

    “不用去了,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声音从庙门外传来。

    “谁,有吃的了。”侯通慢慢地爬了起来。

    “想不到柳三哥还是找来了。”段志听到了门外柳文清的声音。

    “他。”侯通显然有点害怕。

    柳文清轻轻地推开门,又轻轻地关上门。手里提着一包牛肉个六个烧饼。

    “两位兄弟,先吃饱了再说。”柳文清把牛肉和烧饼放在了供台上。

    没有师兄的命令,侯通并不敢上前,只是眼睁睁地望着。

    “不知五弟昨晚将那三支御笔夺来没有。”柳文清冷冷的道。

    “三哥现在才来找我哥俩,想必已经知道,三支御笔并不在胡长福身上。”段志道。

    段志相对精明,他知道柳文清一天没来找他,况且进门后并不着急向他索要御笔,说明柳文清已经知道了一切。心下不禁暗暗佩服这位三哥的消息灵通。

    “我得到消息,三支御笔不在胡长福身上,可我也听说,你和胡长福做了笔买卖,你用他孩子的下落换取了三支御笔的下落。”柳文清说到。

    “三哥真是消息灵通啊,五弟我不这么做,恐怕不会知道三支御笔藏在何处。”段志说着,心里一惊,想到柳文清果然把自己的行踪掌握的一清二楚,不禁有点气闷。

    “五弟,昨晚你要是得到御笔,恐怕这凉州城再也看不到你二人的身影了。”柳文清早就看透了段志的心思,知他二人得到御笔便会逃离凉州,所以才一路跟踪他们。

    段侯二人大吃一惊,侯通刚伸出拿烧饼的手,听柳文清这么一说,立马缩了回去。

    段志表现的很是镇定,笑道“三哥还是不相信我哥俩,派人跟踪我们。”

    柳文清道“不是我不相信五弟六弟,而是五弟六弟不相信三哥。”

    段志道“自从大哥消失后,这些年来,我哥俩跟随三哥做事,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三哥的事。”

    柳文清呵呵笑道“昨晚没有得到御笔,可五弟为何不来告诉我御笔的下落,而要躲在这破庙之中。”

    段志道“三哥有所不知,那胡长福已识破我俩身份,并说当年之事官府已查清,我哥俩担心官府追捕,这才藏于此庙,不敢外出。”

    只见柳文清一阵大笑后,一脚踢开了柱子边椅子上的破布,坐在了上面。

    这让段侯二人惊讶万分,可侯通还是拿起烧饼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五弟啊五弟,如今看来,除了我,你是唯一知道胡长福幼子下落的人。胡长福是只老狐狸,依我看,他不会让官府下令缉拿你,因为你是贼盗,他要保护他孩子的周全。至于你俩的身份,他不过是昨晚才顺藤摸瓜猜中的,所以,胡长福所说的官府已查清当年之事,根本就是假的。”柳文清道。

    段侯二人听柳文清这么一说,紧张害怕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三哥前来找我哥俩,想必还是为三支御笔。”段志明白了柳文清此来目的,开口直到。

    侯通见柳文清此来并无恶意,不再畏惧,接连吞下了五个烧饼。

    “五弟是聪明人,三哥就直说了。”柳文清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当今皇上将三支御笔分三次运往凉州,而金笔已在凉州,银笔在理学大会前由陈天佑送来,而那玉笔尚未定夺。我们只能赶在理学大会前,将银笔劫来。”柳文清道。

    “三哥也相信胡长福所说的话了。”段志道。

    “胡长福所说不假,我打探到确切消息,上月底,徐子常在凉州停留三日,确是将金笔送到了书院内,并且陈天佑于昨日已从陈仓出发,前来凉州。”柳文清道。

    “这么说,胡长福老狐狸还真没骗我们。”段志道。

    其实,他哪里知道,柳文清根本没有确切消息,不过是骗他二人抢夺银笔,随口一说罢了。

    “陈天佑从陈仓到凉州,金城是必经之地,而五弟六弟从小在金城长大,对那里的一切非常熟悉,若在那里设伏抢夺御笔,并不是难事。”柳文清道,看来他早有预谋。

    “三哥这是把我兄弟俩往火坑里推啊,当年我哥俩在金城臭名昭著,金城百姓恨不得将我俩生食活吞。”段志说到。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爬在一旁的侯通急道。

    “五弟六弟不必恐慌,据我所知,金城地势狭长,两边皆山,通往凉州的路都是沿山而行,五弟六弟何不在城外山里设伏等待,何况陈天佑已是古稀之人,手无缚鸡之力。”柳文清说到。

    “胡长福身边尚有四名武士,而那陈天佑从陈仓来此,随从侍卫定有数十,我兄弟俩不敢冒这个险。”段志道。

    “五弟,你和六弟一招毙命的独门暗器还怕几个随从侍卫吗,何况你俩的刀剑功夫也是数一数二。”柳文清道。

    在一旁的侯通听柳文清这么一说,有点飘飘然,看了看放在身边的那把钝刀。

    站在供台边的段志思索着,他当然有他的打算。

    一时间,柳文清和段志各怀鬼胎。

    看到段志在低头不语,柳文清又道“五弟和六弟昨晚杀了胡长福的车夫和侍卫,这笔账胡长福是记在心里了,胡长福已到凉州,早晚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如果五弟六弟能在金城山里帮我抢到那御笔,我再给你俩一百两银子,你哥俩便可离开此地。”柳文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放在了供台上。

    “这么多银子,从此离开此地。”侯通早已心动。

    段志还在沉默,还在盘算。

    他心想“我哥俩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破庙中,胡长福早晚会把当年之事和昨晚之事告于官府,不如和侯通前往金城,如若发现陈天佑侍卫不多,便抢了那御笔和侯通从金城逃离,远去南方,若陈天佑侍卫众多,就放弃抢夺御笔之心,直接从金城离开。”想到这里他打算答应柳文清帮他抢夺御笔,可转念一想,万一柳文清和昨晚一样派人跟踪又该如何。

    “三哥若信得过我兄弟,我兄弟俩可以考虑,如果三哥信不过我兄弟,三哥还是自己去吧。”段志说到。

    “五弟六弟,自从大哥突然消失后,我们也曾合作过多次,三哥哪次亏待过你俩,况且,当年灵武城外之事,三哥也在场,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柳文清道。

    “三哥是没有亏待过我哥俩,可昨晚之事……”段志道。

    柳文清显然明白段志的意思,于是道“五弟放心,凉州到金城五百多里,倘若我要跟踪你俩,如此长路,何不自己亲自动手呢,再说金城是你俩的故乡,被你二人发现岂不易如反掌。”柳文清道。

    段志依然不语,低头思索。

    “五弟尽可放心,这些日子,我还有要事去办。”柳文清说着又将一袋银子放在了供台上。

    “好吧,三哥,事成之后,我给你御笔,你给我银子,咱们从此形同陌路。”段志道。

    “好兄弟,你们今晚便可动身,五日后到达金城等待,陈天佑必会经过那里。”柳文清说着走出了庙门。

    又是夜里子时,段侯二人出发了。

    他俩一如既往相信了柳文清,也相信这次必会离开凉州。

    和昨晚不同的是,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夜黑,路滑,二人向金城方向走去。

    胡大人一行四人来到了凉州城,但见城南大门处站着一队人马,中间两人,两边各有十多名武士,皆腰佩长剑。

    “长福,一别数年,别来无恙啊!”张夫子说着上前几步握住了老朋友的手。

    “甚好,甚好,天成鹤发童颜,我却沧桑了许多。”胡大人说着也握住了张夫子的手。

    “胡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赵知县躬身抱拳道。

    “天成,这位是?”胡大人问道。

    “这位正是凉州赵知县大人,上任以来,治理有方,深得百姓爱戴。”张夫子介绍到。

    “夫子过奖了。”赵知县抱拳说到。

    “原来是知县大人,老夫何德何能,让知县大人亲自迎接。”胡大人也抱拳道。

    “胡大人是国之栋梁,乃我辈之人学习的榜样。”赵知县抱拳道。

    “老夫徒有虚名,赵大人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啊!”胡大人道。

    “胡大人过奖了,请。”赵知县说着请胡大人先行。

    “这位赵大人气度不凡,可老夫却从未听闻他的名声,想是赵大人行事十分低调。”胡大人寻思道。

    一行几人一路畅谈,来到了凉州府衙内。赵知县命人安顿好了胡大人等的衣食住行,由于公务缠身,提前离开了。

    张夫子和胡大人自是饮茶叙旧,共话人事。

    细雨绵绵,夜深人静。张胡二人聊起了下月初五的理学大会。

    参加理学大会的人员是西北各地有名望,有学问的学界人士,倡导者是陈天佑。

    离理学大会不到半月,西北各地学界人士纷纷赶来凉州。

    张胡二人聊至深夜方才散去,胡大人并未向张夫子诉说枣子林一事,只说一路畅通,并无阻碍。

    小雨时停时下,断断续续。

    世杰捧着少雄送给他的那本《三字经》不知看了多久,月黑风高,微弱的灯光被窗缝中吹进的风打的左右摇晃。

    此时,世杰的心绪和这灯光一样,无法安定。

    他又想起了师父所说的话,他的父母到底是谁,是被谁害死的,师父让他学剑难道真的是为了将来给父母报仇吗?

    一连串的问题使这个渐渐成熟的少年无法安心看书,更无法安心睡觉。

    “师父还没回来,三更已过,看来师父又出远门了。”世杰暗暗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雨打风吹之声使世杰彻夜难眠。

    他不断地回忆,可他不论如何想,脑海中只有师父教他练剑时的训斥声和师父外出后他和小伙伴们嬉闹玩耍的画面。

    世杰再不敢回忆,越回忆,思绪越乱,越觉得伤心。他索性拿出那支短箫吹了起来。

    屋外风雨声,屋内短箫声,声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根根针在世杰的心弦上悬着,时刻扎下去。

    在世杰看来,他是个孤苦的孩子,幸好师父将他收留。他羡慕少雄,有一个完整美好的家,他还羡慕小娟,有一个爱护他的表哥。

    他首次见到小娟时,是少雄带着她给他送甜枣,那时少雄十三岁,世杰十二岁,小娟十一岁。他们三人在山坡上嬉闹玩耍,甚是亲密。

    五更时分,风停了,雨声渐小。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浑身素衣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了世杰的床前。

    “世杰,我的孩子。”女子开口喊到。

    “你真是我娘。”世杰一脸惊讶。

    “是的,我是你娘。”女子说着抱住了世杰。

    世杰顿时觉得好温暖,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暖。

    世杰洁白的脸庞上挂满了笑容,一行热泪滚滚而下,中年女子轻轻拭去世杰两颊的泪水,在世杰额头吻了一下。

    世杰有好多话要给母亲说,他要问母亲你住在哪里,为何不来看我?他还想让母亲带他走。

    可他刚一开口,母亲竟突然丢下他朝门外走去。

    “娘,别走。”

    世杰一着急,从床上爬了起来,才知是一场梦。

    世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时,窗外雨过天晴,旭日东升。

    他打开窗阁,新鲜的空气混着泥土青草味儿扑面而来,让世杰顿感神清气爽。

    “师父还没有回来,怕是出远门了。”世杰暗暗道。

    匆匆洗漱,早饭后,他关好屋门朝校尉村舍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路边满是绿油油的麦田,无边无际,如浪潮般。偶尔也会看到几朵野花,几只蝴蝶。

    边走边看,不时还有几位母亲带着孩子在路边散步。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梦,不禁一阵难过。心里暗暗道“我一定要打探到父母的消息,如果他们真是被人害死了,我就找到那个贼人,为他们报仇。”

    走过一座石桥,再穿过两个巷道,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屋子,朱漆大门,红砖碧瓦,屋前屋后柳树成荫。

    “人之初,性本善……”诵读之声从屋内传来,世杰踮起脚尖爬在了窗户上。

    他向屋内望去,少雄,小娟还有那几个小伙伴正在摇头晃脑地大声读书,一旁的先生手里拿着一个戒尺,来回踱步。

    “人之初,性本善……”世杰也跟着小声的念了起来。

    他不敢进去,更不敢在前门偷看,因为他听小伙伴们说,里面的先生是出了名的严厉,手里的戒尺专打他们的手心和屁股。

    平时调皮捣蛋的小伙伴,此时果然乖乖地端坐在室内。

    “林少雄。”先生喊到。

    “人之初,性本善……”少雄一口气背完了《三字经》。

    “穆小娟。”先生又喊到。

    “人之初,性本善……”小娟也背完了《三字经》。

    小伙伴们轮流背书,无一卡顿,皆口齿伶俐,自信满怀。

    中午时分,世杰看到先生将戒尺放在桌上,向外走来。

    他赶忙躲到屋后,看着先生从屋边小道走远,才来到屋前。

    “世杰。”一个小伙伴叫到。

    大家一拥而上,围在世杰面前,说说笑笑。

    “小娟,想不到你读书读的那么好。”世杰笑着说到。

    “她可是女巾帼,三百千倒背如流。”小伙伴中有人说到。

    “什么三百千?”世杰问道。

    “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小娟笑着说到。

    “小娟,你教世杰读吧!”古灵精怪的小伙伴在最后面边做鬼脸边笑着说到。

    小伙伴们又嬉闹了很久。

    一连几日,世杰都没见到师父,更不知道师傅去了哪里,他便每天来到私塾。

    先生在时,他在窗边跟着小伙们读书,先生不在时,他们就在一起说笑,打闹,偶尔用木棍舞几个胡乱的剑招。

    且说这私塾先生平日里不苟言笑,四十多岁,总是独来独往,小伙伴们对他是敬而远之。

    可这些天,世杰在窗边看到他面容清瘦,总是穿一件灰色长袍,走路干脆利索,觉得比他师父和蔼多了。

    这里是凉州乡下,在私塾读书的小伙伴都是农户家的孩子,先生便教他们一些简单的识字和背诵,和凉州书院自是无法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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