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前两天“天梯顶”的人在开会。胡佳茗被抓，不能不救，商量的就是这事儿。角巾军的大掌事于德海上了“天梯顶”后反客为主，把不听话的“红巾军”、“兰巾军”头目都杀了，说他们密谋造反，事后又痛哭流涕地说这么不团结会毁了他们“反元复宋”的事业。大家懵懂，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于德海是从西域回来的，传说到过土耳其、俄国，知道甚多。眼下蒙古军士封锁了下山的路，大家私下对于德海即便有微词，也都归顺了，关键是不归顺就杀头了。“兰巾军”的人念着胡佳茗掌事的好处，要下山救人。于德海说道：“救胡掌事，我和各位心情一样，只是杀开重围，在打到大都，咱们有这能力吗？”吕褐同不高兴了，于德海口口声声要救胡掌事，又竭尽所能推脱，这不是小人吗？吕褐同说：“大掌事，咱们可以秘密下山，奔大都便可，不必和蒙古军队接火。”于德海当过私塾先生，能说善变，说道：“一旦下山，很多事儿不好说的死了。咱们不招惹蒙古军，可要是他们招惹咱们呢？”事儿难免瞬息万变，这谁说的准？吕褐同说道：“大掌事说的是，或许也可能没有节外生枝的事儿发生，那岂不更好？”大家都不吱声，不吱声就是个意思。于德海说道：“这样，我再考虑一下。”
散了会，“兰巾军”的人聚集在一起说这事儿。思来想去，吕褐同安排了十个心腹，要是于德海再不松口，他们就悄悄下山去。倒是于德海根本就没想下山，回去写他的论述：灭元论。这两年于德海化名写了不少此类文字，读此些策论者，被蒙古军士抓获，大多殒命了。于德海自己到名声渐起。“天梯顶”甚是的好地方，存储的食物多，易守难攻。于德海想储备力量，一旦下山，威震八方。
审时度势才行。胡佳茗没法救。再说，胡佳茗干了反元复宋的事儿，死得其所，她该有数。从天梯顶到大都需要数天时间,拖下去不行。吕褐同说道：“于德海是在拖时间，不能管他了。”半夜里十个人下了山，直奔大都。进了大都，几个人分成两拨在旅馆住下，扮成各类商贾。这天手下平吉跑进来说道：“李乃安来大都了。”胡佳茗的未婚夫婿，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吕褐同知道，只是有点儿迷惑，说道：“他来干甚？”李乃安不会武功，也不支持反元复宋。碍于他是胡佳茗的未婚夫婿，大家也不多说。李乃安住在西边的马车店，吕褐同说道：“大家歇息，平吉，咱们去见他一见。”
李乃安是循规蹈矩之人，准备了申诉状，要去刑部衙门给胡佳茗申诉。见吕褐同他们找来了，李乃安并不高兴，说道：“你们可是要劫法场？”都这会儿了，方向又一致，吕褐同说道：“元狗嗜杀，不会因为咱们说的有理就放了人的。这次他们要斩杀捕获的数十豪杰，怎会独放胡掌事？”事儿李乃安懂，可道理不是这样的，李乃安说道：“官府错杀，终有平反一日，可你们一劫法场，罪行就做实在了，不是上策。”读书人迂腐到这种程度，吕褐同说：“人死了，平反不平反又当如何？那都是笼络人心的东西。掌事活着才是根本。”李乃安不这么看，生死是小，名节为大。几个人争执，声音时高时低，一个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这人正是胡佳茗的师父巡游道士方明玄。徒弟被抓，没有不救的道理。方明玄没露头，他有自己的安排。李乃安执意要去刑部，吕褐同劝不了他，一行人去看地形了。到了法场一看，真不好救人，场地空旷的厉害，官军四处一站，撤退是个问题。确定大致的方案几个人回去了。
明天要处死匪徒的消息已经在大都传开了。叹息者有之，敬佩者亦有之。还有些庶民开始准备馒头，等杀完人，沾了血回去烧糊了，吃下去治百病。这种中国文化到底是何时开始的，没人知道。谁都没想到这下午刑部大堂的门外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儿，一个人高喊冤屈，要断事官大人明察。那会儿没有“截访”的事儿，衙役们赶紧禀报。断事官福尔赤和白德旺都在，明儿要处死犯人，有些工作得做。这儿忙着呢，这会儿来喊冤？福尔赤说道：“告诉他明天再来。”
那意思后来的说法差不多，下午学习上级文件，贯彻皇上的精神。没想衙役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福尔赤烦气了，说道：“又怎么了？”衙役怕挨骂，不说又不行，回道：“禀大人，那人是为胡佳茗喊冤的，说今儿不递交上申诉状纸，明儿怕来不及了。”福尔赤刚要骂娘，说一些“你他妈笨死了”，就不能说断事官都在宫里开会一类？还没等福尔赤开口，白德旺说道：“你下去吧。”衙役赶紧屁颠了。福尔赤看出白德旺有话，就说道：“讲。”
妥懽帖巴柯尔亲王的副官古尔扎克这两天来过数次，都是叮嘱不叫处死胡佳茗的事儿。这不是福尔赤能决定的事儿，白德旺建议他找右丞相赫克都尔。这招好用，赫克都尔朝凑了皇上，皇上不说不杀，也不说杀，等于是杀不杀都行了。赫克都尔立马告诉福尔赤明儿行刑。白德旺担心外头喊叫的人是妥懽帖巴柯尔亲王的人。蒙古人的贵族民主制好些年了，对现行的其他事儿也有些许影响。若一件事儿成了案子，得无异议才能执行。至于没成案子的，像攻打下一座城池，想杀光所有人，随便杀就是，上头不管。白德旺一说，福尔赤明白他的意思了，若是亲王的人来申诉，你不接受就杀人，到时候王爷反咬一口，会很麻烦。福尔赤说了句大领导常说的话：“真烦死人。”又喊了衙役说升堂。
至元那会儿开堂没有什么“威……武”，吓唬人的事儿。那人就进来了。他喊叫了半天了，围观的人很多。不是蒙古人和贵族的案子，谁都可以听，身份证都不用拿。福尔赤主审，白德旺做傍审。一问话，这人正是李乃安，一说他是胡佳茗的未婚夫婿，福尔赤和白德旺对视了一下。福尔赤说道：“你什么事儿呵？”李乃安把来龙去脉说了，又说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导致了官逼民反。福尔赤不喜欢干活不假，可不等于业务不行，官居刑部庭长了。福尔赤不高兴了，说道：“大胆，胆大。小的，按你的说法，造反朝廷都有理由了？”李乃安作揖道：“在下反对以武力反对朝廷，故而才选择申诉的，请大人明鉴。”白德旺把状子接下来了。字儿写的不错，亮瞎眼的是李乃安还写了份蒙文的。福尔赤又和白德旺对了眼神，看这小子的水平没准真是亲王的人呢。白德旺说道：“李乃安，你递交申诉，是自己所想，还是为人出头呵？”李乃安说道：“小弟只是想救自己的女人。”受了状子，怎么判是断事官的事儿了。福尔赤说：“小的，告诉你，你的申诉不成立，你回吧。”李乃安不干，说福尔赤并没派人了解情况就断定此案，不符合至元律法精神。福尔赤怎么也是蒙古贵族，不爱听了，说道：“混账，本官如何断案还要你教给本官？”
人言可畏，围观的人太多了白德旺还是不想老百姓出去用嘴臭白话他们。白德旺说：“李乃安，你说的与事实不符。胡佳茗乃‘反逆’，兰巾军之匪首。”很多事儿李乃安真不知道，胡佳茗不想他担心、反对，很多事儿没和他说。李乃安说道：“谣言，这是谣言。”
这就不行了，这等于后来的“寻衅滋事”了。官府裁定的事儿你说不？福尔赤说道：“混账！本庭办案都是有根据的。”说着叫衙役把李乃安轰出去。围观旁听的人里一个人站出来了，说道：“两位大人好。”福尔赤和白德旺傻眼了，说话的是妥懽帖巴柯尔亲王的副官古尔扎克。他俩不知道他也来了，古尔扎克是凑巧来打探胡佳茗的事儿的，王爷叫刑部明儿把胡佳茗留下，处死其他犯人。这话还没来得及说，碰上李乃安来申诉。古尔扎克说道：“两位大人，亲王不希望处死一个罪行不明的人，现在还有人为她叫屈，大人们应该明鉴。”李乃安一听，做了揖，冲古尔扎克说道：“大人明鉴。”
来之前李乃安带了胡佳茗妈给他的一幅画像，叫李乃安喊冤用的，就在李乃安身上。这会儿从袍子里拿出来，展开，说道：“大人，这样一个女子怎可能是反对朝廷的悍匪呵。”文人骚客讨厌，一付为民请命的样子，很具有鼓动性。福尔赤愠怒，怎么说这也是刑部大堂，不是菜市场。古尔扎克没见过胡佳茗，看见这画像呆了，这女子漂亮成这样，怪不得亲王费事巴拉地管这闲事儿。古尔扎克说道：“两位掌事，便是这位女子？”白德旺点头。这画像叫白德旺挺不安的，这种油画像是出自宫内画师之手，要这么看，太后那边说的未必没理了。古尔扎克说道：“两位大人，我带这位去见亲王，可否？”福尔赤巴不得，快走吧。
闭了堂福尔赤和白德旺说道：“这事儿怎么办？”福尔赤是蒙古人，不怕官比他大的，可这事儿牵扯各方，不好处理。福尔赤说道：“求见皇上如何？”白德旺说道：“不妥，大人。皇上叫赫克都尔大人办理这事儿，定有自己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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