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乡人（六）收头发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在画作和电影中所见过的古典美人，之所以能被称为美人，要么云鬓高耸，要么青丝迤逦。头发的乌黑浓密似乎是美的一个标志，也是青春的象征。贫寒人家女子就算没有金钗、玉簪装饰头发，也必会以竹木之枝绾发。除了看透红尘的尼姑，怕是没有女子不珍视自己的头发。

可时光流至今日，情况已大不似从前，头发已并不那么重要。从我记事起，村子里就常来一类转乡人，那就是收头发的。他们通常背一个搭肩布袋，手拿一把用细绳儿系好的头发，拖着悠长的声调：“收头发啰，收头发啰……”这吆喝是专喊给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听的。和其它转乡人的吆喝声不同，这吆喝声无比舒缓，带点儿温柔。收头发的人往往要在村外转一圈，村里走几遭。不是他的吆喝声不够响亮，而是他总得给姑娘、媳妇们一点儿思考的时间。把大把的头发齐刷刷地剪掉，这是需要勇气的，尽管现如今头发已不似古时那般有意义、有价值。古时，男女结合称“结发”，女子给情郎的定情信物，也多半是一绺青丝。所以，古代女子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头发的。现在头发已没有那些意义，可姑娘、媳妇们还是犹疑，那似乎是一种天生的依恋。也不知是何情由，剪去头发总觉得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

收头发的转乡人在村中来回吆喝几趟之后，总会有一两个先下定决心的年轻女子走出家门，紧接着三个、四个，越来越多，转乡人周围已围满抚摸着大辫子的女孩子们。此时她们并不谈头发该卖不该卖的问题，而是相互抚摸着头发，叹息这根大辫子留起来的不易，或是赞叹那头乌发的秀美。表面上是替她人惋惜，实则是自己内心的不舍。

收头发的人一般都学有一点儿理发的本领，剪去姑娘们的头发后，也得帮她们修剪一下，弄成一个短发的头型，也让她们心里好受些。头发论长短、发质好坏，价格是不一样的。在收头发的人对姑娘们的头发一一定价之后，头发能卖得好价钱的姑娘面容和言辞上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倒不是因为价钱卖得高，而是为自己头发好而自喜。说到底，虽已打算舍弃这头乌发，但它终究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和自己的心连着的。收头发人的理发技术并不高明，他也只会几个基本款的发型，比如说圆脸的姑娘给剪个学生头（也叫娃娃头），倒也显得可爱；尖脸的姑娘给剪个青年头（类似于男士短发），却也多了些精神。刚刚还沉浸在失去头发的伤感之中的姑娘们，现在看着同伴们的新式发型，一下感觉新鲜，兴奋起来，那点儿伤感也消失得无影踪。年轻人就是这样，忧愁在她们心间总不会停留太久。更何况，这收头发的人一走，满村的姑娘都是短发，都会习惯。或者，毕竟年轻，头发剪了，还会有再长的日子。

黄毛丫头，是指小小的姑娘们，头发大多是稀稀拉拉，黄不拉叽的，收发人是不会相中的。那时作为黄毛丫头的我，会不由的羡慕起那些大姑娘们，羡慕她们长长的头发竟然能换得钱花。后来，我的头发也越长越长，越来越黑亮，而且出奇地浓密。妈妈给我编两条辫子，竟有别人一条辫子粗细。可我天生愚笨，不会梳理自己的头发。每天早上都需得有人帮我梳理，妈妈、爸爸、奶奶是常帮我的。就连弟弟也帮我梳过一次头发，真不知道他扎的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居然心安理得地顶着去上学了。我似乎缺的就是这点儿天分，连个简单的马尾辫都扎不好，自己也尝试着扎过，但不是松松垮垮，就是歪在一边。所以，有收头发的人来时，妈妈总鼓励我去剪了头发，但那时的我不知为了怎样的原因，舍不得这头发。或许是顶着这头好头发走在外面常有人夸赞吧，总之，心中是有些不舍的。再大些的时候，开始住校了，也指望不上任何人了，必须自己扎头发，可我还是没这能力，不得已，只有选择剪短发。可收头发的人一年也只来那么一次，我总也遇不到。每次要么被妈妈剪去，要么被拉去理发店剪掉。心中常常遗憾，可怜我那么黑亮的头发，竟未曾为我换得半毛钱。

现如今，不管多长多亮的头发进去理发店，一剪刀下去，反要倒给理发师几百元，每每这时我就怀念起那转乡的收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