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羿四人行至湖岸,围着铜棍纷纷站立。铜棍被日光凌射,金光漫晃。
哥羿指着铜棍末端字迹,说道:“瞧,便是这行文字。”
庄周定睛望去,瞅见棍端所刻之字似龙蛇飞动,笔飞如草。与他先前看过的蝶,狐,狼三族文字,俱不相同。心道,水族文字果然似波起伏,如浪翻腾。
千叶盯着文字静望了许久,低声道:“天地之根,神功无量,唯大德者可司之。”
君青明沉吟道:“天地之根?何物?老朽自认为见多识广,却不知此物何来。”
哥羿蹙眉道:“大德者?那只六耳猕猴么?一只畜牲有什么德行?只怕是有人故弄玄虚,为此棍棒增添神秘。”
千叶喃喃自语:“天地之根,天地之根……”脑袋灵光一闪,好似在哪里听过此语。然而那点灵光瞬息泯灭,疏忽即逝。
君青明冷冷一笑,道:“先不管它,待老朽先行试探,看看铜棍斤两如何。”说话间,双掌紫耀腾起如烈火焚烧,光芒凌厉。掌心稍稍挥舞,紫气爆涨射向铜棍。
君青明凌空倒悬,双掌运足真力,握成爪状,紫色光耀不断从掌心催发而出,凝成气旋,将铜棍整个笼住。
那铜棍静立于地,未有丝毫挪移。君青明眼眯成缝,咬住牙关。用尽全力,大喝一声:“摄”。掌心气浪翻腾,光耀又增大了数倍,全身紫气浮拢。
只听“砰!”声炸裂,君青明藤木面具陡然震裂,碎成数片。木片横飞,射向四面八方,击中周遭石岩草木。霎时间,石碎木断,沙尘漫舞,草叶旋飞。
君青明露出童颜玉面,三尺白须飘扬飞卷,额头豆大的汗珠团团渗出。汗流如雨,一滴滴打在铜棍之上,滋起数道白烟。
过了许久,那铜棍一如常态,纹丝不动。君青明长吁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双掌回撤,在空中轻转一圈,如鹤敛翅,静静落回地面。悠悠叹道:“此物非同小可,老朽已毕极全力啦。小丫头,臭小子且试试如何吧。”
千叶脆声道:“以前辈的功力,尚且不能动摇分毫,我等就不必多费功夫了吧。”
君青明摇了摇头,叹道:“铜铁所制之物,岂有这般沉重?那六耳猕猴有何本事,拿握铜棍面不改色,如同寻常。”
庄周道:“天地之根,神功无量!照它所写,自然是深不可测,其重无量。”眼神流转,看向千叶,问道:“姐姐可知方圆之中有何种法术能托起无量之物?”
千叶沉吟不语,暗自沉思。半晌,摇了摇头,苦笑道:“闻所未闻,不知其法。”
君青明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欲知此法,只能问那六耳猕猴啦。可惜……可惜国主长刀一挥,猴头咔嚓落地啦。”
哥羿低声道:“一时冲动,如今也是后悔莫及。不过,纵然留得它在,妖猴说不得人语,使用铜棍之法也是无从可知。”
君青明哈哈一笑,道:“不晓得令师有没有与国主说过。蝶族有种秘法,可以探知生物思想,唤作“听神诀”。
君青明道:“听神闻识,知人所思,两心相印,己知彼知……”
千叶闻言一怔,信口说道:“凡天灵动,尽悟当时。一念生灭,不由我执。”
君青明又惊又奇,问道:“小丫头从何处得知此诀?”
千叶低声道:“玄女蝶亦舒。”
君青明冷冷一笑,微叹道:“两心相印,己知彼知……终是两心相隔,生死相忘,还谈什么知己知彼?”
庄周见君青明神情不削,言语讥笑中隐有几丝无奈,几丝伤感。猜他心中仍然惦念着旧日那位乡野女子。开口安慰道:“义父!或许,或许……念念难忘,终有回响。”
君青明沉吟不语,将绿笛搁在唇边,吟奏乐曲。断断续续吹了几句,便又止住,唉声叹息。
忽地,哥羿道:“听神决?传说中神宗帝君所创。自其驾崩后,再无人会,此法失传已有几十年啦。”
君青明冷冷一笑,道:“可笑至极,世人竟然传言此法乃是蝶长仙所创?老朽苦苦参悟,劳心动神,方有所得。不想被人所窃,冠之他名。”
此语一出,庄周暗呼“糟糕”,心道,君青明怕是要暴露身份啦。转念一想,在君青明自报绰号告知船舱中人之时,怕是已然注定,避无可避了。
哥羿猛然一怔,听他直言先帝之名,毫不避讳,已然震惊。再听得那“听神诀”是他所作,心中骇然。眼中冷光闪烁,小心问道:“前辈……前辈究竟何人?”
君青明再也顾不得许多,右手轻晃绿笛,负于背后。轻捋三尺雪须,笑道:“为臣守节尽丹心,只盼君王常清明。待到天子功成日,龟鹤护蝶万年青。”
哥羿脸色大变,喃喃道:“你……你是昔日蝶族权相君青明!”
君青明得意一笑,点了点头,道:“若那船舱中人如老夫所料。国主应当知晓令师的身份了吧?”
哥羿面色惨白,咽了口吐沫,缓道:“小子从前辈的诗中已然知晓了。万没想到家师身份显赫,地位尊贵。难怪前辈会与他针锋相对。”
庄周心下好奇,追问道:“船舱中人究竟什么身份?”
君青明笑道:“老夫饮那蝶仙儿时,曾提到他的名字,你可能未曾留意。”
只听千叶低声道:“大德将军臣寿节!”
庄周“啊”了一声,似知非知。缓缓道:“原来义父提及与您将相相争,权力角斗之人便是他?”
君青明道:“不错,老朽当日惨遭贬谪,原以为龟老儿会取而代之,位极人臣。谁会想到天道好轮回,他臣寿节竟然也步我后尘,被蝶长仙削夺名爵,发配边境。哎!一损俱损,一存俱存。只可惜那时年轻,不懂得其中道理。帝王的平衡术拿捏稳准,将我二人牵制利用,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吧。”
他顿了顿,又道:“那时节,朝堂之上我与龟老儿明争暗斗,拉拢党羽,遍值亲信。其实我等的言谈行止,一举一动皆在蝶长仙的掌握之中。我和龟老儿在他眼中不过是两颗棋子,用之则弃。”言毕,君青明似是忆起旧日往事,恍惚良久。
庄周见他忽然不语,发呆愣神。叹息道:“义父自以为苦大仇深,被人当做棋子。可对于蝶长仙而言,他也不过是天的棋子,用之则弃。听人言,无情最是帝王家,那孤家寡人的清冷苦寒,谁又能体会得到呢?”
哥羿闻言触动,深以为然。他虽非帝王,却也是一域之主,地方虽小,建制齐全。他自知众人畏他,惧他,敬他,皆是因其地位。人在高位,心语难与人诉,其中孤苦只有己知。
忽地,他想起无数个孤高冷清的月夜,万家灯火早早熄灭,而他的宫殿内灯火通明,奏阅不断。想起宫圍之内琐事不绝,勾心斗角,枕边风吹,尽是人欲利益,想要寻求片刻清宁都不可得。又想起兵戎祭祀,事必关己。群臣虽有相助,俱是绵力。心内无一刻装的不是百姓社稷,德行声名。却唯独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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