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露出一个人的面孔,警惕地往房间里扫视了一眼,见到邹鹤鸣之后面色一松,随即便走了上来。李轻尘对此人并不陌生,正是拥剑山庄庄主苏怀剑的弟子,吴王杨行密麾下三十六将之一的鲁秀村。
李轻尘心中一阵喜悦,南秀枫清秀的脸庞瞬间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正想上前厮见,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李轻尘,而是另外一名逍遥窝的重要人物,当下硬生生定住身形。
鲁秀村对邹鹤鸣一拱手,随即转身向着楼梯口,紧接着又走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杨行密最为器重的三十六猛将之首胡秀林。另外一人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一脸的傲气,看起来颇为面生。
随后又有一人跟在这两人身后走上楼梯,轻袍缓带,气度雍容,正是吴王杨行密。
李轻尘自从七年前在庐州与杨行密分手之后两人再未见过,此时见他形貌一如往昔,只是鬓边多了几丛白发,精悍中现出一丝沧桑,足见这七年他过得并不轻松。
邹鹤鸣上前几步与杨行密拱手作礼,杨行密笑道:“几年不见,邹大侠英风豪气不减当年,将拥有数十万之众的逍遥窝整治地蒸蒸日上,当真了不起啊!”说完还对邹鹤鸣竖起了大拇指。
邹鹤鸣笑道:“老叫花子就知道瞎折腾,跟吴王比起来真是差得远啦。别的地方不说,单是这金陵城,一条秦淮河沿河多少青楼赌坊烟花柳巷,日日酒色夜夜笙歌,每天无数的银子哗啦啦流进腰包,不说别人,就连老叫花子看着都眼热心跳呢。”
杨行密微微一愣,邹鹤鸣这话似褒似贬,倒像是在讽刺自己不务正业,当下笑道:“金陵本是江南繁华形胜之地,自古便以文采风流著称于世,倘若把我那群粗鲁少礼的兵丁全弄进来,天天搞得金陵城人喊马嘶,空气萧杀凝重,人人栗栗自危,岂不有失斯文?”
邹鹤鸣来到金陵之后见四处莺歌燕舞,纸醉金迷,处处一派淫靡之色,心中对杨行密颇为不满,因此才会一见面就忍不住刺他一下。此时见他如此辩解,心中并不如何服气,但杨行密身份尊贵,他也不便多说,免得一开始便将气氛搞得太过紧张尴尬。
这时只听一个清越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看来邹大侠并没有体会到吴王的良苦用心哪!”邹鹤鸣闻声笑道:“邹鹤鸣老迈昏庸,哪里及得上晋王慧眼独具识呢?”那人笑道:“不敢。”
只见两人走上楼梯,前面一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身穿一袭青灰色软缎长衫,面如冠玉,眉目舒朗,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英挺峭拔之气,令人见之忘俗。另外一人大概四十岁左右,身材稍矮,衣着华贵,长得甚是周正,只是一脸细密的麻子没有一百点也有五十点,看起来令人不禁有些好笑。
邹鹤鸣与杨行密同时迎上去,邹鹤鸣对前面那人道:“晋王,您怎么和邵大当家的在一块?”那青年正是李克用的亲生儿子,如今的晋王李存勖,他没有立刻回答邹鹤鸣的问题,先对杨行密深深一躬,道:“李存勖拜见吴王!”杨行密连忙回礼,道:“晋王亲举玉趾,金陵城蓬荜生辉,杨行密身为东道招待不周,还请晋王恕罪。”
李存勖摆摆手道:“吴王说哪里话来,存勖早来了几天,已将金陵城游览了一遍。吴王果然治国有方,不但让金陵城远离战火,还将其治理得如此兴盛繁华,丝毫不亚于盛唐风貌,实在是难能可贵呢。”
他随即对邹鹤鸣道:“秦淮河青楼赌坊的确不少,但那些卖色卖艺的女子大都是外地逃难过来的可怜人,她们无钱无地,无法从事生产,乱世之下生存第一,倘若不做这样的行当,如何养活一家老小?再说天下富商巨贾来此买春逍遥,吴王从中收取重金重税,一来给金陵城的百姓谋条活路,二来以此发展经济,招兵买马,将江淮地区治理得兴旺发达,保证百姓安居乐业,岂不一举两得?”
他随即叹道:“我们只知道骂那些卖笑卖身的女子下贱可耻,有伤风化,又有谁体会过她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时的艰辛和困苦?值此乱世,倘若有条正经活路,又有谁会自甘下贱呢?”
邹鹤鸣听了李存勖的话默然不语,想到在别处看到百姓流离失所,露宿街头冻饿交加的情景,顿时对杨行密的良苦用心有了深刻体会,也对自己方才的言语惭愧不已。他当即对杨行密长鞠一躬,道:“邹鹤鸣糊涂透顶,没能体会到吴王的大智大勇,实在罪该万死。”
杨行密见李存勖能将自己治理金陵的策略领会得入木三分,有些想法却是连他也没有想到的,不禁对李存勖刮目相看,忙道:“邹大侠千万别这么说,行密愧不敢当。晋王目光如炬,见解独到,更兼心怀百姓疾苦,实乃仁君本色,杨行密佩服之至。”
要知道杨行密在金陵之所以对风月场所及赌坊戏院等不但不加以禁绝,反而大力提倡,其目的主要是想吸纳天下金钱为己所用,以便招兵买马壮大实力。李存勖不但想到了这一层,更想到这些行业不但有益于扩充军力,还能让更多的人有事做有钱赚,从而衣食有所着落。这份治世经济的见解比自己更高了一筹,让他在佩服的同时又心生警惕,这位年轻的晋王实在不简单。
那位满脸麻子的正是邵家楼的班主邵兰荣,他呵呵一笑,道:“晋王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这戏班每日接待几百人看戏,所得的钱财不但养活了我这一大家子以及戏班的上百名戏子,就连与戏班相关的裁缝、厨子、匠人、跑堂的、护院的,以至茶水果点车辆马匹,所有人每天的吃喝拉撒睡、油盐酱醋茶的用度全都要从这里面找出来,受惠之人就算不上千也有八九百。”
他叹了口气,又道:“说实话,我做了这么多年戏班,苦头吃了无数,银子也赚了不少,早就想金盆洗手不干了。就是念着一旦戏班散了,跟着我的这些人生活无处着落,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才硬撑着继续干下去。等到哪天实在撑不住了,自己往台子上一倒,再也不起来,也就拉倒算球了。”
这话说得有些伤感,但在座的众人无不动容,没想到一个戏子名伶竟然还有这份悲天悯人的情怀,都不由得对邵兰荣肃然起敬。李存勖道:“邵班主有这份心思,实在是金陵百姓的福气!那些青楼妓院的老鸨茶壶虽然可恶,但与邵班主抱着同样想法之人未必没有,我们可不能把人家太过看低了呢。”
他话音一转,又道:“或许只有到了天下一统的那一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人人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那时不但是邵班主,就算是我辈之人也才能安心养老,踏踏实实地吟诗看戏呢。”
邵兰荣见众人听了李存勖的话虽然连连点头,但均神色凝重,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心中暗怪自己多嘴,当即对杨行密笑道:“在座的众位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好汉,恕在下眼拙,吴王可否代为引见引见?”
经他这一提醒,众人这才发现大家还都站着呢,当下哈哈一笑,纷纷落座,杨行密和邹鹤鸣分别将两边的来人做了介绍。杨行密拉着孤独云的手道:“有道是名师出高徒,独孤兄这几年在江湖上做了不少大事,侠名之盛直追邹大侠。今日终于得见尊颜,幸何如之。”独孤云连忙逊谢。
杨行密的眼光又落在李轻尘面上,迟疑道:“这位兄弟看着面生,不知...”李轻尘连忙拱手道:“上官风拜见吴王。”
上官风乃是邹鹤鸣让李轻尘所用的假名,杨行密听了目光一闪,笑道:“久闻逍遥窝左右护法武功卓绝,左护法独孤兄我早有耳闻,右护法却从未见过,难不成就是阁下?”李轻尘闻言一惊,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邹鹤鸣笑道:“吴王目光如炬,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杨行密笑道:“上官风,独孤云,如今天下大乱,时事风云变幻,正需要你们这些武功极高又有侠义之心的生力军站出来拨乱反正,锄强扶弱,为天下百姓造福。”他对邹鹤鸣笑道:“不是我说嘴,邹大侠这两位风云使者相貌不凡,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成就绝不会在邹大侠之下呢。”
邹鹤鸣笑道:“多谢吴王金口玉言,倘若真能如此,老叫花求之不得。”
胡秀林和鲁秀村上前几步向邹鹤鸣问好,又与独孤云和李轻尘一一见礼。邹鹤鸣问胡秀林:“你师父最近怎么样了?”胡秀林道:“托您老人家的福,我师父一切安好。”邹鹤鸣又道:“我听说你师父右手的断指已经接续,当真令人不可思议,只是一直抽不出空去看他,但不知详情到底如何?”
鲁秀村抢着道:“多亏了我南师弟医术高超。我师父原本被孟烟寒削断了右手的两根手指,南师弟经过四年的刻苦钻研,竟然从一名刚刚战死的兄弟身上取下两根手指,接续在了师父的手上。这几年师父根据南师弟的指点不断练习,现在那两根手指开合曲伸,已经可以跟其它三根手指配合无间。虽然使起剑来还不能像原先那么灵动,但操琴弹曲却已与从前无异,无论是谁看到都要赞叹不已呢。”
当年在庐州时南秀枫便曾为刚刚切断手腕的王忠良接续过断手,当时在座的人都对他神奇的医术惊叹不已,没想到几年没见,他的医术竟然续精进如斯。王忠良能够接续手腕,一来手腕刚被切断便立刻接续,二来用的也是自己的肢体,但苏怀剑的手上竟然能接上别人的手指并且成活,这难度比起王忠良不可同日而语。
李轻尘心中极为高兴,忍不住对鲁秀村道:“这世上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不知你那位南师弟来了没有,可否容我一见?”鲁秀村道:“我这位师弟一向醉心医道,三个月前因为要配置一种新药,到吉林长白山去了,说是要寻找几味极为重要的药引,至今未归呢。”李轻尘心中失望,“哦”了一声。
胡秀林见李轻尘满脸失望之色,心中一动,问道:“上官兄与我南师弟是否相识?”李轻尘定了定神,忙道:“不认识。只是我听鲁兄说得神奇,极盼与这位南兄一见。”他随即又补充道:“咱们行走江湖难免流血受伤,倘若能从南神医这里讨些神奇的药膏,被别人斩断手脚之后还能接续,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啦!”
他这话说得有些夸张,只是存心说个笑话以打消胡秀林对他的疑虑,果然此言一出,众人一齐呵呵而笑。李轻尘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接下来务须小心在意,千万不可再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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