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5岁，我把姥姥推倒在地；
6岁，我射死了一只燕子；
7岁，我摔死了五只麻雀；
8岁，我欺负比我弱小的人；
9岁，我总是带着脏字骂人；
10岁，我家的小狗被偷狗人偷走；
11岁，我不想上学所以给老师下跪；
12岁，我被班里三个老大分别揍了一顿；
13岁，印度洋海啸死了那么多人，我说减小了世界人口压力；
······
那时候，我学不会感恩，也不懂得善良，不理解正义，更不敬畏生命。
后来去城里上了学，回家的次数就变少。
我开始想念村子屋檐下白白一片的燕子屎，
我开始想念田地里到庄稼间乱扑腾的麻雀声；
我知道了偷我家小狗的人是自己村里的亲戚；
我见到曾经的街坊时用热情的招呼代替了脏话；
老师们上课教我待人的基本礼仪，
书本里告诫我要心存善良、公平和正义。
再后来，那个曾经偷小狗的亲戚在工厂里出事故死了；
再后来，听说曾经打我的那三个同学有一个进去了；
再后来，我经历高考大学旷课读书转专业再培训就业；
再后来，上天也让我经历了一番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
如今家门口房檐下左右各有两个燕窝，哺育了好几窝雏燕的成长；
我看到一只迷路乱撞的猫头鹰，把他带到了空旷的原野上。
村里还是会有新一代的孩子拿着弹弓放学之后冲着电线杆上的燕子和麻雀乱射；
村子里依然会时不时地有谁家的狗被偷走；
打工的村民依然会经历一场场意外和事故······
今天，如果让我回想最早以前的那些事，我是没有办法想象的，也完全无法理解我那些所作所为。我尤其无法想象：
一个多不孝顺的5岁孩子，会把待他如宝的姥姥推倒在地，还幸灾乐祸的跑开大笑？
一个内心多么凶残的6、7岁孩子，会眼都不眨一下地射杀一群悠然的燕子，硬生生摔死几只毫无还手之力的麻雀？
一个心中多么没有正义的人，才会小小年纪恃强凌弱去欺负老实的弱小之人？
一个多么没有良知的人，才会在一场死了那么多人的自然灾害里，不心存一丝丝对生命的敬畏？
时至今日，我都无法理解，在当初一个被大家所说对一切“懵懂”的年纪里，心中为何存在如此不堪的黑暗和冷漠。
我要多少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造成严重的影响，比如没有像熊孩子那样从楼梯上把孕妇推下去，也没有作奸犯科走上弯路。
有时候挺想感谢一下这些年上的学，这些年读过的书，这些年正确指引过我的长辈、老师和同学，感谢这些年接受的教育。
但是，我绝无意要因此夸奖我们教育的先进。因为在我看来，我们的教育教会了我们一些东西，又从来没有教会我们另一些东西。
比如前两年有这么一件事儿。
在我们附近村子的一个庙会上，不知为何一只藏獒咬住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女孩疼的不敢大哭，只是痛苦地呻吟着，眼睛里充满绝望。
我们都知道，被一只狗咬住的话，是很难挣脱开的。何况是一只藏獒咬住一个小女孩。
周围围满了人，有报警的，有找消防的。可是没有人敢上前去救，谁都怕这只发疯的藏獒调转矛头咬住自己。
我自家的一个哥哥经过，庙会串亲戚喝了酒，看到后犹豫了一下骑着车走了。两分钟后又回来，壮着胆拿着棍子上去了。
小女孩儿终于被旁人救了起来，我哥哥被咬了一口，上医院打了针，整个春节无法喝酒。最终甚至都没有等到有家属来感谢，医药费都是自掏的。
哥哥告诉我们：“本来也没那个胆子，但看到人小女孩可怜的模样，实在没法不管。至于后果，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他小学没上完，学问也不高，在木材厂里给人打工干活儿，挣得也不多。但做那件事儿，跟学问没什么关系。换做是我，换做是无数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未必有勇气做得到。
我们的教育教得了实实在在的知识，但教不了由心而发的勇气。我们的教育可以培养无数名校学子，但阻止不了因为学业压力而抑郁轻生的孩子。我们的教育可以聘请更高资历的老师，却无法验证教师的人品师德。
多少抑郁症的人被嘲笑“任性做作”，甚至被最亲的人扣上“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帽子。多少被猥亵性侵的少女少男无法得到应有的致歉，和公平正义的伸张，以至终身活在黑暗的阴影里。
很遗憾，我们的教育阻止不了这些。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们都不理解：为什么。
就像我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在李奕奕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选择跳楼的时候，底下会有人在围观鼓掌，说着“快跳啊”、“不跳都对不起围观的人”这样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话。
不过，当我回想起那些我小时候那些匪夷所思的所在所为，以及后来接连看到的、听到的、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点点滴滴，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教育可以遏制几分劣性，也可以引导几分正念，但唯有切身的经历，才能真正教会一个人。
你没有怜悯之心，生活就会让你经历祈求而变得学会同情；你对生命没有敬畏，生活就会让你感受失去而变得心存感激。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当然还有一点，我们的教育在进步，但真的可以再多一些进步。这是一个作为教育受益者，心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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