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因煤炭而存在兴起的小城,它看上去山清水秀,安静祥和。可是,这是一座不安的城市,隐隐的不安总是逼的人想要逃离。不到九十三万的人口,半数以上的家庭从事着与煤矿相关的工作,也就意味着半数以上的家庭要为亲人牵肠挂肚。 煤矿工作是危险的,事故时常发生,在人与自然的抗衡中,生命总是显得顽强而又单薄。
昨天看到家里的微信群说三姑父出事了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受伤,像之前的事故一样,不管多严重我们都能挺过来。然而冰冷的屏幕上,姐姐说,“ 给咱们做好吃的三姑夫没有了,老妹,以后不会再有人叫咱俩大猫小猫了”。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那个待我如同亲生女儿的人就这样没有了,永远的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任凭我再多声嘶力竭的哭喊,还是换不回三姑父在叫我一声小猫。
脑海里不住的回想着过去的点滴,三姑父给过我那么多的美好。 小时候,他总能毫不费力的把我抗在肩上,硬硬的胡子碴偶尔把我刺的生疼,他会骑着摩托车带我和姐姐到处兜风,手巧的给我包出好看的麦穗饺子;后来我长大了,依然被他宠着,当他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我会在旁边偷吃,可他从来不生气,他还会把摘好了樱桃放在冰箱里等我放假回去吃,把树上的最好的秋梨提前给我留下。我和姐姐都爱吃他做的沙丁鱼,大猫和小猫每次流着口水等着吃。记忆最终停留的是上一个夏天,暑假我给孩子们上课,三姑父变的安静少言,可能是姑姑和哥哥们都去了外地,他一个人习惯了寂寞。好多次他坐在最后排一直微笑的看着我。笑的特别好看,特别让我有安全感,讲台上的我好像因为他在下面而变得更加有底气。他就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默默的陪着我。
我知道,大人的世界充满了无奈,我也理解你和姑姑的两地分离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人活着,不管在什么阶层都要打拼,因为你要让自己爱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知道三姑父的心里是有苦的,可生活从来没给过他诉说的机会。最后他用生命实现了他让家人过好的愿望,他用一辈子的爱与辛苦留下了我们心里抹不去的遗憾。我渐渐的相信了他已经离我远去了的事实。昨晚我望着手机里我们从前的照片发呆。太多生活里的点滴,我知道都不会在发生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我分明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这座巨大矿山城市,如同一个血盆大口的怪物一样吞噬着无数人的生命,最后这些人的生命被用一笔价钱衡量,家人们拿着这比钱,过上了好日子。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情愿不要这笔钱,情愿我们继续清苦的过日子。人在,什么都在,人不在了,钱又有什么用呢?
昨天我一直在哭,我想回去看他却不能。哥哥说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样子会更难过。我害怕,我多希望我们能够离开那座城市,离开那个嗜血的怪物。想起小时候我们在矿上住的时候,大卡车每天拉着新生产出来原煤进进出出,还有那些骑着自行车,挂着饭盒的矿工们。他们满面黝黑只露出两排白牙,总是看着我笑。我知道了,那是一种对阳光的渴望和对生命的珍惜,因为他们从未确定过是否还看得到明天的太阳。这座城市的下面,填满了无数矿工的血肉,却仍然改变不了随着煤炭行业的衰落而每况愈下的局面,它的命运最终是否会和这些矿工一样,谁都不得而知。
现在我不哭了,因为我知道三姑父在天上看着我呢,我做什么他都会知道,我会好好的。我没有机会在见他了,我只能用我苍白无力的文字来送他一程,纪念他给过我的那些时光,纪念他对我、对姑姑、对每一个家人那份无尽的爱意。也纪念这座城市,我的姑父,一个只是希望家人能过上更好生活的矿工,又一次的成了它新的祭品,用血肉为这座小城添了一抹淡淡光辉。
2015.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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